论东西南北的乡村,固然是地貌和文化多元。我们却有一种共同的精神:耕读传家。乡村最常见的两幅画面,不外是宁静的山水田园,书童的朗朗读书声。什么财富都是浮云,乡村人的日子过得去就行,学而优则仕这五个字金光闪闪,谁家出了个秀才进士,必然是十里八乡的荣耀,村里人愿意凑钱给他家修个气派的牌坊,那才是风景无限。不知是哪位天朝皇帝出的主意,把一条条精神上的社会地位晋升轨道铺设在大大小小的乡村,把乡村人剩余的精力消耗在读书上,有谁想去闹成功率非常低的造反?天下太平的梦想就这样实现了。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中国人不崇尚以武力争夺物质财富的根源。
几年前,当我翻越一座座高山,来到一个不知名的村庄,见证了耕读传家的精神无所不在,竟然有人不那么心急,把一个塞北的村庄变成了世外桃源。
听起来有点奇怪,承德的宽城有个水下长城,这是什么回事?这个奇迹是人造的事实,某个地方修筑一个水库,导致一段长城沉陷在水中。既然有长城,这个地带一定是塞北。让人意外的事情还不少,这一带的山林植被完好,水系丰富,被称为塞北江南。问题又来了,有点不太可能吧,江南是什么地方,那里有的是读书人。想不到,这儿也流行读书,还真有点江南味道。举目望去,见惯了各地千村一面的新农村建设,眼前还能看到这么一个依山傍水、错落有致的山村,让人倍感自然而亲切。这儿一座座的新老房子并存,老房子的品质很不错,新房子也传承了旧的风格。不像别的地方,有点钱就急急忙忙地盖西洋式的房子,标榜一家人进入了所谓的现代化。边走边看,我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山村,似乎她透露出一股沉稳而淡定的气质。
一位女镇长打开了早年的历史画面,她就是这个村子长大的,在改革开放期初,很多村民认准了知识改变命运这个道理,纷纷把小孩子送到县城读小学,以小孩子的教育为中心,他们的父母在县城租房子,一边打零工一边陪读,成为了一股乡村的风气。很多年以后,这个村的孩子考上大学的比例是最高的,大学毕业后,在各地做了干部。女镇长说,她也是当年其中的一个小孩,受益于这股教育风。我没有听一面之词,看看哪个屋子有人就进去问问,结果发现是两位老人在家,一个有病卧床,他的老伴在旁边做家务,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看见我进屋后,老太太好客地招呼我坐下、向我递烟。我问她,家里有几个孩子?现在哪儿?老太太说,有三个儿子,两个在秦皇岛和保定当干部,一个在家里干农活、跑运输,住在旁边那栋房子,方便照顾两位老人,现在出门干活去了,有个当干部的孩子上周日还回来过。这个例子证明了女镇长的话
这个山村人多地少,没有什么出路,村民自觉地把培育孩子读书当成出路。后来的情况有点变化,村民在山上种的栗子值钱了,一棵树大约收入100元,村民普遍有几百棵树,数量多的有3000棵树。折算一下,每户每年有3万到30万元的收入。不过,我现在写文字的时候,听说板栗掉价了。乡村总是这样,什么东西价格好的话,很快会一窝蜂种植什么,然后价格就跌下来了。乡村还在变化中,村民和村干部喜欢动脑子,打算开办农家乐,利用山沟沟的山水风景,修建景观河堤,同时拓宽道路,方便城里人停车,一群人正在河道干活。据说这是镇委书记的建议,给了一点修河堤的补助款,估计年内就能完成。他说,宽城的乡村有山有水,自然生态环境好,保护好环境就是发展,无为就是有为。他还有点闲情逸致,支持一个村办文艺表演队,让农民吹吹打打,自编自演家风教育的话剧。
在村子逗留的时候,迎面有个村民赶着一群山羊回家,大约有50头羊,一头羊的身价几百元,算起来也有几万元的总身价。可能是山水干净,山羊的毛色也很漂亮,走在路上的样子很悠然。村子的男人女人有的在干活,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带孩子,看上去一切都是井然有序、按部就班。几个妇女围着一个开车的“货郎担”挑选东西,这就是当年那些为了孩子去县城陪读的母亲们,聚在一起聊聊谁家的孩子在哪个大学、在哪个城市,回味有苦有甜的陪读日子。附近有个年轻母亲推着车子回家,有上一代人做榜样,无需费心考虑什么未来道路,不久后会成为下一个陪读母亲。或许可以理解为,这些母亲们在乡村生下了孩子后,自愿把“加工和销售”的环节放在外面,这也是一种“两头在外”的模式吧。现在又面临一个新问题,大学生已经不好找工作了。
谁说这不是农民的一种自觉,也是一种无奈呢?我想起费孝通先生说的一句话:“乡村人把孩子送到城里读书,结果连人都收不回来。”
作者简介:李昇明,1964年出生,岭南客家人,现供职于中国县域经济发展中心。从小喜欢文学和诗歌,后来喜欢传统文化和历史,偶尔发表过文章十多篇。对中国的多元地貌和文化感兴趣,喜欢行走在乡村和山区,结缘费孝通大师的学术足迹之后,幸而有机会认识真正的中国。北京土成木寸文化顾问,现在致力于乡村建设和发展乡村书院。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昇明-最美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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