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家里有三张选票(父母和弟弟),本人由于户口迁出不再具有投票资格。弟弟外出上学,但是在选举的时候被我一个参选的堂兄特意叫回来投票,于是在本次选举中,笔者家里共收获了3000元钱和6桶10斤的食用油。价格越来越高的“神圣一票”,村庄精英的充分动员,和符合政策和程序的民主选举,这些都是这个民主选举政治给予我们的深刻印象。
一千元一张的选票
宋丽娜
笔者的家乡位于中部地区某市城郊,与城市的边界有15华里,但是由于城市边界扩大、经济开发等原因,笔者的家乡已经被纳入到了城市化的进程之中。大量的征地和建设事业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就村民选举而言,当地呈现出了一些典型的特征。
一
1999年我们村第一次进行了比较正规的村民选举,也就是每人一票。当地农民的“民主意识”并不是很强,他们参与选举的热情也不是很高,而竞选者的选举压力也并不是很大。1999年的选举同以前的村委会换届基本上没有什么不同,至少没有成为村民议论的中心话题。2002年的选举“拉票意识”已经明显出现。与此同时的是,城市化的进程正在当地加紧进行,那几年征地事件明显加速,各种建设事业也遍地开花,村委会理所当然的成为当地各种开发资源的合法代表,这些表现在选举上就是村庄精英的参政热情提高,于是在选举的时候就有人“口头”拉票。2005年选举的时候情况更加加剧了,更多的人参与到选举的政治舞台,并且围绕着“在朝派”和“在野派”出现了激烈的选举竞争。并且从2005年开始,参选的人不再是个体的,他们会有意识的结合成为一个“竞选集团”,几个人相互拉票,争取集团的竞选胜利,然而再把胜利果实分享给这个集团中的每个人。当时的拉票行为中已经出现了一张票100元钱的情况。
2008年的选举把事情推向了高潮。更多的村庄精英投入了更多的竞选成本,一张选票的价格是1000元,和一些实物的好处。笔者家里有三张选票(父母和弟弟),本人由于户口迁出不再具有投票资格。弟弟外出上学,但是在选举的时候被我一个参选的堂兄特意叫回来投票,于是在本次选举中,笔者家里共收获了3000元钱和6桶10斤的食用油。这些对于选民的好处是参选者给予的,比如说每人1000元就是2005年选举成功的几个村干部联合给的,这几个人在这次选举的时候依然是同一个竞选集团的成员;另外两壶油是两个新参选的人分别给的。也就是说,本次选举中,有“集体作战”也有“个人作战”的,但是很明显集体作战的胜算要大一些。参选者在向选民用实际好处拉选票的时候,就会明确说明这是某个或者某几个人给的酬劳,于是这些酬劳和参选者是一对一的关系,也就是说本村的选民可能在选举中得到的好处是不同的,比如有人家就得到了尿素等农业生产资料,而有的村子中是每家发放一个电磁炉等。但是在同一个村子中的竞选者投入给选民的成本应该是大体相当的。笔者的家庭在村子中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家里所得到的选举酬劳应该是本次选举中的平均水平。
这样,按照以上的分析我们就可以估算出本次选举我村的竞选成本。我村有1200多口人,按照每张选票1000元的价格计算,在本次选举中至少要花费120万元的竞选成本。如此巨大的成本为什么会被参选者投入到选举之中呢?其实,这些在选举中跃跃欲试的人都是村庄中的精英分子,并且都是中青年男性村民。这些人一般都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或者是在城市中就业,或者是经营某个乡镇企业;除此之外,办事的魄力和工作能力也是他们勇于参与村庄政治舞台的资本。也就是说,在选举中,就是本村各种精英的相互较量,包括财力、人脉关系、家族势力等各方面的较量。本村的选举确实是发挥了村庄中几乎所有的资源,村民选举成为了村庄中每三年一次的最热闹的事情。
二
以上是村民选举的基本情况,对于选举中的一些具体事项,笔者还需要做个归结说明。
首先,我村的选举自1999年以来都是符合程序的。不管是村子里的选举委员会,还是后期的检票唱票,都是经过村民的多方监督的。符合程序的选举来自两方面的相互作用,一方面是乡镇政府对于选举的重视,每次选举乡镇政府都会派专人进村指导和监督选举的各项程序;另一方面是村民,特别是候选人之间对于选举程序的监督,很明显候选人是选举行为的利益相关者,因为有多个候选人,所以他们一定会相互监督使之符合选举程序。比如,2008年的选举中在选举村委委员的时候出现了问题,在候选人中选出3个委员,选举的结果是有一个人选票过半可以定下来,但是剩下两个选票最多的人却不过半,于是接下来还要一次正式的选举。据息,这两人如果想要在选举中获胜肯定还要给选民另外的好处。于是,正因为本村的选举非常符合政策和程序,所以候选人要想在选举中获胜就一定要争取选票。
其次,我村的选民参选率基本上都能达到100%。这是一个能够充分动员每个选民的“民主政治”,但是这个动员的力量并不是因为所谓的“民主意识”,而很大程度上是候选人带动的,前文讲述说这些候选人都是本村的精英人物,他们对于所有的村民都有很强的动员能力,他们会深入到民间争取每一张可能的选票,最有效的是金钱的动员力。比如说,在2005年的选举中我村就出现了候选人的家人拉着80岁的老太太和住院的病人去参加选举的情况,而在2008年时候,我的弟弟在外地上学就被本村的候选人叫回参加选举,如果说还是2005年一张选票100元的价格,我弟弟也许就不会耽误学业回家,但是如果是一张选票1000元的价格,我的弟弟肯定愿意花费一两天的时间回家“挣”这个钱。于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动员机制,总之我村的参选率可以达到百分百是一个事实,但是如果据此说本村是充分民主的选举,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最后,越来越多的村庄精英出现在选举政治的舞台。从上文中关于选举历程的简要叙述中我们就可以发现这个事实,但是这有一个基本前提,就是村庄政治的舞台值得村庄精英付出这些代价争取成功。为什么值得呢?因为我村是有资源的,大量的征地开发,还有原本的村办企业和私营企业,这些都可以转化为村委会的资源。我们可以这样认为,村庄的丰富资源把村庄精英留在村里,并且早就了一个“充分民主”的村民选举。其实,“充分民主”的并不只是体现在选举中,在日常生活中,我村的公共品供给很好,村民一直都习惯于村集体来修路修渠,并且维护村庄内的卫生和环境美化等工作;各项政策落实到位,在征地等村庄大事中要平衡村庄中各方力量等。可以说,村民选举是村庄中最集中的政治热闹的舞台。我村的丰富资源不仅留住了村庄精英,也使得村民生活面向向内,并且在村庄治理的层面上表现的相对良好,选举出来的村干部有着为村民办事的热情和动力,并且还有努力办好的动力,因为三年一选举的政治机制使得他们不得不顾及百姓的声音。
三
以上的叙述和归结是试图来理解我村所展现的“充分民主”的村民选举和村庄政治,它甚至有些类似于美国民主选举中出现的“金钱选举”和“金钱政治”。热闹之后,我们不仅要问,村民选举的未来在哪里?所谓“充分民主”是不是昙花一现呢?
笔者认为,我村的充分民主是被作为候选人的村庄精英动员起来的政治表象,也许农民在村庄政治中索求的根本不是什么民主权利,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利益,比如公共品的有效供给,征地事件中能够分配好农民的利益等。在村庄中对政治感兴趣的是精英分子,这也是在村庄有着丰富资源的条件下;普通的群众对于村庄政治是很少有发言权的,他们更在意的是村庄政治给予自身的实实在在的好处,这些好处很大部分可以归结为一个良性的治理状态。所以,我认为,村民在村民政治中发挥作用,其实就是他们对于良性村庄治理状态的诉求,而绝非什么“民主意识”的觉醒。
但是,现在“民主选举”制度嵌入了村庄政治。以上的叙述和归结我们就展现了一个治理状态良好的村庄是怎样在“民主政治”的导演下进展的。显然,价格越来越高的“神圣一票”,村庄精英的充分动员,和符合政策和程序的民主选举,这些都是这个民主选举政治给予我们的深刻印象。在惊叹于这些现象之余,笔者担忧下次的村民选举是什么样的?下次又该怎样动员村民的选举热情呢?
笔者认为,120万元的竞选成本已经达到了我村精英的承受底线了。村庄政治也是一个相互激发的舞台,更是一个村庄精英相互展示自我的平台,于是相互的参与和对比能够更加加强他们的参与热情,在这种热情的相互激发之中,竞选成本就不知觉的不断投入了,这时候的村庄精英就像是“乌合之众”,他们被争胜的热情冲昏了头脑,以至于不能理性的计算自己的收支成本。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他们会发现自己为了竞选付出了太大的成本是多么不值得。可是,不可否认的是,村庄精英在决定参与到竞选活动中的时候是很理性的,他们明白在村庄政治舞台可以发挥自身怎样的作用和得到怎样的好处。从这个意义上说,也许“充分民主”真的可能是昙花一现。
(扫一扫,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