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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康杏:江村经济八十年记

[ 作者:李康杏  文章来源:中国乡村发现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8-10-15 录入:吴玲香 ]

费孝通先生写了《江村经济》和《江村五十年》,我也斗胆模仿一下,写个“江村经济八十年记”。无事不唠叨,希望朋友们读出个中趣味。

一、贫穷

江村田肥水美,农民勤劳,但一直非常贫穷。

究其原因:人多、田少、生产技术落后、产量低、租税重。

上述每一个问题都是大难题。人多,是因为自然繁衍导致的人口增长,农村没啥玩的,只有夫妻乐,玩出崽崽一大撂,山也挡不住;田少,是因为耕地开垦到了极限,再也无法增加了,不可能到月球上去开荒;人口的增加必定导致人均耕地日益减少;生产技术落后,是因为社会精英都在埋头研读“四书五经”,朝廷科举从不考农科,没人研究农业;而农民大都是文盲,耕作、施肥、育种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从无改进;以水稻为例,在南宋时亩产400斤,八百年后,还是400斤。租税重,是因为地主家庭人口也在增加、官僚机构总是不断膨胀,全靠农民的租税供养,因此,农民的负担只会加重,不会减轻。

以上四大难题,个个都是死结,没有解药。因此,农民尽管常年累月拼死拼活,还是吃不饱饭。(此处有争议,恭候拍砖。)

以老Q家为例,原来家里是7口人,自有耕地30亩,后来增加到17口人,还是那30亩(佃农没有土地,更惨)。全家从不偷懒,一年种两季水稻、一季油菜,男女老少齐上阵,终年不息。而且精打细算,非常节俭,自家的耕牛在外面拉的屎,都得捡回来放到自家田里,稻草不会浪费一根,码成一堆堆的,一半作柴火,一半留给耕牛冬天吃,油菜杆要么沤肥,要么作柴火。尽管克勤克俭到了极致,或者说,农村劳动力和农业资源,都得到了最优最充分的利用,老Q家仍然吃不饱饭。

江村的出路在哪里?

(这其实是农业经济的“宿命”。农业的资源和产品,全在内部循环,粮食自吃,稻草喂牛,没有用于外部交换,就没有产生增加值。在资源和产量恒定的情况下,消费却在不断地增长,人均产量和消费只会不断减少,其结果,农民只有越来越穷。所以,农业靠自身的力量是逃脱不了这个“宿命”的。)

二、转机

江村经济的转机,源于沈万三,他是村里的大户,有耕地200亩,还在外经商,富甲一方。

一天,老沈找到老Q商量:“咱们庄稼人靠种田发不了家,我在外面发现一种草包,就是用稻草编织的大袋子,可以装东西、搞运输。你发动村民打草包,我负责收购,一毛钱一个,保准赚钱。”

老Q一拍大腿叫起来:“我也见过草包,容易织,咱们稻草多,火烧不完、牛吃不完,烂掉可惜了,农闲打草包,不耽误农事,行!”

老沈办起了草包公司,砍自家山上的树,请木匠做了几十台草包机,请手脚麻利的年轻人打起了草包,互教互学,家家户户很快学会了。老Q也发动村民打草包,统统由老沈收购,一毛钱一个,产销两旺,整个江村变成了打草包工厂,家家户户都赚钱了,少则一百,多的达一千。过去没有钱,只能用粮食来缴纳租税,现在有钱了,可以折算成钱来缴纳租税,省下的粮食自家吃。因此,许多人家可以吃饱饭,还有零花钱了。江村的经济大大改善,村民都称老沈是大财神、大恩人。

(这是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市场经济对小农经济的拯救,但是,他的带路人却不光彩。因为只有地主、商人、官员、甚至强盗,才拥有原始资本积累,才能引入新的生产方式,才能给封闭的小农经济打开一个通道,将农业资源变成工业原料,将农产品引入市场交换,从而创造增加值、创造新的财富,提升社会的整体财富,推动社会发展进步。同时,工业的发展,才能引发科学技术革新,从而改良农业,提升农业产量和质量,还可以将劳动力从低效的农业转移到高效的工业,成为产业工人。)

三、纷争

老Q打草包赚了钱,供大儿子(大Q)去城里念书,十年以后,大Q学成归来,在村里搞起了革命,气得老Q吐血。因为大Q要发动村民推翻老沈。

老Q气愤地说:“人要讲良心啊,以前我们一年到头吃不饱饭,多亏老沈组织我们打草包,我们感谢都来不及,怎么能推翻他呢?”

大Q反驳说:“老爸你错了,明明是他剥削我们,怎么还要我们感谢他呢?”

鹿兆鹏,《白鹿原》剧照

“他怎么剥削我们了?没有他出主意,我们哪知道打草包?没有他投资,我们哪买得起草包机?没有他包销,我们的草包卖得掉吗?卖不掉岂不是白打了?我们是吃他的饭,靠他发财,他哪一点剥削我们了?”

“老爸,我问你,他沈万三打过草包吗?”

“没打过”

“对啊,他从没打过草包,草包全是村民打的,是村民付出的劳动,付出了血汗。你看他整天吃喝玩乐,穿着绫罗绸缎,什么都没干,钱从哪里来?不都是我们村民给他赚的吗?不都是我们村民在养活他吗?”

“这……”老Q一时语塞,呆了好一阵才说:“他干没干活我不管,我只知道我们以前累死累活怎么没发家?如今跟着他干,却能赚钱!我只知道打草包是他起的头、他投的资、他操的心,没有他,我们赚不了钱!”

“他是操了心,那是操如何剥削我们的心,他是投了资,那是为了更多地剥削我们!”

“该他赚的钱,怎么叫剥削呢?”

“他从村民收购草包一毛钱一个,你知道他卖到外地多少钱一个吗?”

“不知道!”

“告诉你吧,他卖五毛钱一个!这五毛钱,他应该得的投资利息、运输成本、原料成本,加起来才两毛钱,其他三毛钱都是村民创造的价值,但他只给村民一毛钱,剩下的两毛钱就是剩余价值,本该归村民所有,却被他剥削了。”

“要是剩余价值都归村民了,这个厂还办得下去吗?沈老板岂不变成穷光蛋了?谁还愿意办厂?村民只有喝西北风!他会做生意、人缘好、运气好,别说赚两毛,就是赚一块钱,也是该他赚钱的!有本事你去当老板给我看看!”

“爸爸,你站错了立场,怎么老替剥削阶级讲话呢?我要替穷人说话,要发动村民推翻沈老板,把草包公司收归全体村民所有,剥夺沈老板的一切权利,建立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平等、人人当家作主的社会。”

最后,村民响应了大Q的号召,赶走了沈老板,把草包公司收归了全村集体所有,成立了江村草包公司。

(这也是社会转型中的“阵痛”。小农经济转变为工业经济,农民转变为产业工人,势必产生两种情况,一是工业发展要建设厂房、矿山、道路,必定占用农民土地,必定造成大批失地农民;二是工业发展需要大量工人,失地农民一无所有,被迫转变成产业工人,成为只有靠出卖劳力的无产者。这样,势必将过去分散在广大农村的、单个地主与单个农民之间、习以为常的隐形矛盾,转化为在城市集中的、占少数的资本家与占多数的工人之间的、公开的矛盾,尤其在工业集聚的城市,产业工人大量聚集,放大了贫富矛盾,激化了不平衡心理,汇聚成普遍的、尖锐的社会矛盾。社会处于十字路口,既可能走向福利资本主义,也可能走向社会主义。)

四、变迁

大Q当上了江村草包公司的总经理。

全村人都当了工人,工资差距不大,大Q制了一张工资表,按级别和工龄发放工资,大家感到很平等。稻草收购也简单,由过去向农民收购,改为由乡里征收,一律五厘钱一斤。草包也不愁销路,由乡里统一收购,统一定价。生产多少全听乡里的,干多干少工资照样拿。总之大家感到生活稳定、心理平衡,虽然大家都很穷。

草包不愁销,工资照样拿,也就没有谁想去技术革新,草包款式、质量二十年没变过。

倒是人事方面有了变化。

一天,祥林嫂找上门来,满脸笑容地说:“大Q兄弟,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时候还抱过你,你现在可有出息了啊,我想来公司管总务,包你放心!”

大Q犹豫了一下,说“大嫂,你过去的确对我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就管总务吧。”

又一天,小D找上门来,嘻皮笑脸地说:“尊敬的Q总,我们是从小玩泥巴长大的,俗话说,打虎还须亲兄弟,我来给你管生产吧?”

“好吧,你就当生产部长。”

又一天,华小栓也找上门来,恳求说:“Q总,我自从吃了人血馒头后,身体棒棒的,头脑也灵光了,现在送你一个祖传秘方,保你滋阴壮阳,你就让我管销售吧?”

“好吧,你管销售我放心!”

十多年后,大Q的亲朋好友都占据了草包公司的各个要职,他们的子女升学、当兵、招工、提干、进城、分房等等,占尽一切好处。

村民谁敢发牢骚,立即开除,失去饭碗,祸及全家。所以社会超级稳定。

草包打了三十年,一点没改进。邻村发明了麻袋,比草包结实耐用,江村的草包走下坡路了。

祥林嫂管总务,虚报冒领侵吞公物。小D管生产,把公司的材料拿回家建房,华小栓管销售,暗地里自家做生意,把公家的订单卖给别人。村民也偷偷把公司的稻草、绳索拿回家打草垫、床垫。集体所有嘛,又不是哪个个人的,大家都别客气。

(公有企业的低效率、吃大锅饭、官僚化、计划的不科学,导致公有经济竞争不过市场经济,导致经济短缺和社会的普遍贫穷,最终危及国民利益和国家安全。)

五、重生

自从沈老板被打倒以后,他儿子小沈也被株连,被扫地出门,逃到城里一个木工厂打短工,一打二十年,学会了做家具,后来回到老家江村,靠打家具为生。

草包公司越来越不行了,有两个废弃车间,小沈就租下来开个家具厂,草包公司的下岗工人就陆续到他的厂里来上班。后来,家具生意越做越大,他就注册成立了一家正儿八经的家具公司,成为江村的致富带头人。再后来,乡政府就对草包公司进行改制,动员小沈把草包公司的土地厂房全买下来,还清了银行的债务,安置了下岗职工。

十年后,小沈发展成家具集团公司,开了十多家企业,整个江村变成了家具生产基地,江村经济又红火起来了。80%的村民在他的企业上班,村里70%的税收来自他的企业,他还捐款搞了许多建设,使得江村路平灯亮,村容整洁,村民安居乐业。

小沈因此获得了很多荣誉,如,安置下岗职工先进企业、纳税大户、优秀民营企业家、乡村经济示范基地、省人大代表等等。

(非公经济的发展带来了空前的活力和国力的增强,但拉大了贫富差距,再一次唤醒人民对公平正义的追求,对公有经济价值观的怀念,社会再一次来到了十字路口,是继续发展非公经济、推进市场经济?还是回到从前?)

六、轮回

村长已经由小Q接任,一想到自已父亲创办的草包公司全变成了沈家的资产就不舒服,再想到整个村子都在给姓沈的打工就更恼火,还有,村里一半以上的土地被姓沈的买走了,没办法发展集体经济了。总之,江村的钱啊人啊土地啊,都捏在姓沈的手里,我这村长怎么当?村民会听我的吗?万一姓沈的要翻天怎么办?要居安思危啊!

于是,他找来几个文人,请他们研究一下这些问题。不久,研究课题出来了:

(一)小沈这样的私营企业算不算剥削?与村里消灭剥削、人人平等、共同致富的乡规民约是否相冲突?

(二)让小沈这样的私营企业做强做大以后,会不会影响村民集体经济?会不会动摇村民委员会的执政基础?

(三)村民都在为小沈这样的私营企业打工,怎能保障让村民当家作主?连一些村干部都在为小沈打工,还能保证先进性吗?

小沈明白了村长的意图,赶快悄悄收缩投资,陆续关闭一些分厂,再把一些核心企业转移到国外,妻儿子女悄悄移民。

江村经济又开始下滑了,村民又开始下岗……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康侃而谈(微信公众号原创)2018-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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