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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老人更易信佛

[ 作者:杜鹏  文章来源:中国乡村发现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6-07-04 录入:实习编辑 ]

中国农民的信仰从来都具有强烈的实用理性。中国区域差异的复杂性,决定了地方文化传统的多样性,从而塑造出了不同的地方宗教信仰实践。事实上,研究中国宗教,不能仅仅停留于单纯的教义上的理解,那样的宗教终究只是知识分子的宗教,多了文人式的学究气,却少了普罗大众式的生活味。

念佛是西何村固有的传统,从解放前一直延续至今。念佛的群体主要是老太太,也有个别的四五十岁的人。调查所在的西何村,念佛的老太太大概有40人左右。但这些老太太因为日常生活的节奏与闲暇安排的差异,也呈现出不同的念佛习惯。一部分老太太主要在家里念佛,她们白天还要去干活,只有晚上有时间。还有一部分老太太,年纪较大,不再干活,她们形成了一个念佛的组织,不仅自己在家念,而且时常会被别人请到家里去念佛,譬如满月,结婚,白事,国寿,阴寿的时候。每月初一十五,这些老太太们都会专门去庙里念佛烧香,为家人也为村子祈福。

念佛成为村里老人日常生活之必不可少的部分。修心养身,这是老太太们对念佛的意义的理解。念佛之于老太太们,并不是多么高深的东西。有了闲暇,有了时间,就可以通过念佛来打发。这些老太太们平时也已经不怎么串门,而念佛则提供了他们聚在一起的机会。

念佛之于生活不仅有精神层面的支撑,同时还有物质上的支持。念佛形成了一条“生意链”。在本地,念佛借助于市场化的方式运转,外面的人请老太太念佛,从早上6点到下午4点,每天40元左右。老太太因而也有了挣钱的机会。为了与念佛的市场对接,村里的老太太也形成了一个组织,有两个头,他们负责与东家接洽,并安排村里的老太太念佛。为了公平起见,一般都是轮班制,保证每一个老太太都能有赚钱的机会。除了外出念佛挣钱之外,老太太们还可以念“金箔”,即将那种黄纸折成元宝的形状之后对着念,念好了的元宝,会有人来买了烧给菩萨。当然,价钱随买者的意思而定。

因此,本地的念佛绝非弃绝烟火味的。老太太念佛时的虔诚令人触动,但他们沉浸于“迷信经济”的这种热忱也着实让人惊讶。在调查初期,曾经一度纠结于这些老人念佛的虔诚与否,但与他们的接触多了,发现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没有多大的意义。对他们而言,念佛就好比是吃饭,已经融入他们的生活方式,念佛为了修心也好,为了赚钱也好,还是一种单纯的信仰也罢,在老太太那里,信佛与生活之间丝毫没有冲突。我们去庙里看到老太太们念佛,却丝毫感觉不到一个庙宇所应有的庄严肃穆。

村子里也有基督徒。但基督徒在这边只是非常的少数。西何村总共只有三个基督徒。我们接触了其中的两家,并从她们口中得知了另一个信教者的情况,结果发现她们都属于村庄中的最底层。今年西何村上报的6户住房困难户,其中就有他们3户。一个是周家,女的今年50岁了。女方从四川嫁到本地,儿子28岁了,至今仍然没有结婚,家里房子很破,已经成了危房。她嫁过来后,丈夫因意外去世,然后她又招了一个男的上门,条件也很差,40岁了,却一直没有娶老婆。现在,她家情况仍然没有好转,现在的丈夫不管家事,儿子在外工作不愿回家,自己常年去河北打工,又一身是病。二十多年前,她本来也信佛,她家房子就在村里那个庙的旁边,但是,随着前夫出了意外,她不再信佛。若是信佛,庙就在后面,为什么没有保佑自己?于是,在他人的劝说下,她改信了基督教。

另一户姓何,全家都姓基督。家庭条件也是非常不好,夫妻身体有病,儿子在外当兵。如今,儿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家里的老房子,十年前被火烧了,如今还住在何氏宗祠里面。如今,男的靠送煤气罐挣点钱,女的则在家里做手工。男的以前也信佛,但佛没有保佑自己,因为经历了太多不顺,转而信基督教。从他们口中得知,另一户信教的是一户老人,十多年前买了地基,但房子一直没能建起来。现在两个老人只能在自己买的那个地基上搭一个临时板房住在里面。

事实上,在村庄内,比较佛教与基督教的担纲者,会发现,信佛的老太太总体而言,家境都不错,只有少数个别人情况不是太好。这些人,在轮班念佛时“头头”对她们也会有所照顾,即多给她们排点班。但信仰基督的,则条件都很差。凉西村也有信基督的,我们没有接触,但据该村的一个村干部讲,这些人的行为“怪怪的”,平时和他们也没有什么接触。

有趣的是,上面描述的两个基督徒都有从信佛到信基督的转变过程。信仰转变发生的主要原因在于生活之不顺与波折。信佛的悠然从容被苦难的生活所打破,同时,在他们看来,信佛也需要花钱,香、蜡烛、纸等都需要花钱,但信耶稣就不要花那些钱了,即使给钱,也是完全出于自愿。信耶稣更实在,只是要求你守本分,尽本分,勤劳节约,工作6天,礼拜天休息,平时没时间也没必要去教堂,主是知道的,也会体谅。

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村庄内部围绕信仰而发生了不同的阶层实践。信佛在更大程度上成为有闲阶级的专属。老太太们的淡定从容闲适与底层人的苦难悲惨形成鲜明的对比。从信佛到信主的转变,暗含着社会身份向底层的滑落与沉沦。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基督徒之身份具有很强的隐蔽性和边缘性,基督徒的大门上并无与基督教有关的对联,这样的低调姿态,在其他农村的基督徒中似乎较为罕见。

佛教本具有强烈的出世色彩,但这种出世色彩在村庄社会生活中淡化了。尤其是考虑到本地市场较早地渗入,形成了市场与信仰之间的共生关系。对着“元宝”念佛,大概也只有像江浙一带的发达地区才有这样的景象吧!信佛有较多的仪式性活动,会占用时间,花费金钱,这些都不是底层人所能轻松承受的。

信主,则少了许多仪式性活动,重内心对上帝的信仰而非外在的仪式,要是太忙,教堂也是可以不去的。从在其他村庄调查的经验来看,基督教似乎也与底层群体有着较强的亲和性。信教者往往是生活上受了较大挫折,最典型的当属因病信教。

对于底层群体而言,信主提供了一种简单的生活方式,没有太多讲究和仪式,同时,借着对上帝救赎的希望,现世的苦难将在来世得以化解,从而为他们的苦难生活提供了一丝希望。菩萨不是全知全能的,你要去求他,去拜他,要花钱,就像一个老太太讲的,“人骗鬼,鬼骗人,大家相互骗”,菩萨的保佑是有条件的,上帝的保佑,却近乎无条件的。

因此,信仰也是一种阶层实践。就信佛来讲,市场观念的渗入,使得人与菩萨之间的交易味道更浓,尽管这种交易并非以赤裸裸的形式表现出来。念元宝,烧元宝,卖元宝,这样的信仰模式与日常俗世生活紧密关联。但是,修心养身的追求,于底层人而言,不能不说太过高远而奢侈。为生活所累,底层人只能紧守着基督的教诲:尽本分,勤劳动。

在这个意义上讲,信仰并不具有普适性。尤其是实践意义上的信仰,因为植根于厚重的生活实践,而呈现出不同的形态。研究中国的宗教,首先要抓住这遍布在生活之流中的宗教。事实上,这里所说的信佛,其实在很大程度上不同于义理和规范意义上的佛教,它吸收了当地人的许多地方信仰和预期,并融合了现代的元素,从而更为契合当地社会。

信仰不具有普适性的更深层含义在于其阶层属性。正如上文的讨论所展示的,信仰之中也能形成区隔。当佛教越来越成为有闲阶层的生活趣味之时,基督教则日益成为底层人的救命稻草。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微信号 新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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