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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爱情大跃进之怪象

[ 作者:吴文兵  文章来源:中国乡村发现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6-03-30 录入:王惠敏 ]

“记录故乡”征文大赛参赛作品——今天刊发的是清华大学社会学系研究生吴文兵的返乡作品。作者以社会学的视角,叙述了正在上演农村婚姻“大跃进”之怪象,并对其进行了反思。

乡村爱情大跃进之怪象(图1)


迎生在云南做生意,过年那几天是店里生意最好的几天,迎生决定不回家过年。但是到了腊月28,迎生突然从云南回来,母亲此时便猜,定是回来相亲。一问,果然如此。到了正月初八,突然听说迎生要去注册结婚了。我大惊,为何短短9天时间,两人就会从陌生人变成夫妻?于是我便问,为什么不等相处一段时间后再结婚?迎生回答:“没时间,等结婚以后再相处。”

然而,迎生的婚姻之前过得也并不顺利,去年上半年,他中途也回来过一次,原因也是因为相亲问题,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迎生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匆匆忙忙结了婚。按照当地的风俗,订婚时需要交聘金,迎生一共交了15万,女方回赠了5万。结完婚后,迎生带着新婚妻子到云南,准备在一年之内生小孩。

但是意外发生了。

在去云南的飞机上,女孩突然呼吸急促,情况十分危险。于是一下飞机,迎生立马将女孩送往医院,经过救治,稍有好转。此时迎生开始怀疑女孩是不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病,而女方的父母此时也不向迎生透露女孩的病情的任何信息,越是如此,迎生越是担心。如果女孩真的得了严重的病,那么治病的医药费肯定是得迎生出,因为从法律上来看,他们已经是夫妻,而这对迎生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因为,即便是结婚的15万聘礼,也是迎生父母打工10多年下来的辛苦积蓄,此时家中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去支付昂贵的医药费,于是迎生通过各种途径打听女孩所患的病。最终得知,女孩患的是一种严重肺部疾病,医治的医疗费用很昂贵,于是迎生开始后悔和其结婚,并开始盘算和其离婚。

最终,迎生觉得女方父母故意不将女孩患重病的消息告诉他,因此觉得自己有理由离婚,并提出要将另外的10万元聘礼钱索回。这一方案遭到了女方的拒绝,女孩父母认为,女孩已经和迎生结婚,如果立即离婚,女孩的名声便会遭到破坏,迎生非但不能拿回聘金,并且需要再付4万的名誉损失费给女孩。双方通过反复谈判,迎生最终妥协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必须立即离婚,他觉得自己不能承担这莫名昂贵的医药费,因此接受了在不索回聘金的前提下,再补偿女孩4万名誉损失费。

为此迎生叫苦连天,因为前前后后自己损失的聘金、补偿金、耽误的工时和医疗费用,据他所述,至少损失了18万之多。而这些钱是迎生父母至少10年的打工积蓄。

我问迎生,为什么在注册结婚前体检下,迎生回答说:“没时间,当时只想着快点把婚结好,觉得结婚完再怀个孕算是稳妥了。”

“为什么没时间呢?”

“我之前常年在外边做生意或者打工,每年在家只有10多天,而女生也是常年在外打工,回家也是一个多月左右,所以,如果想稳妥,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婚结好,然后把女孩带我打工的地方,一年之内,生个小孩,这才算稳定了。而女方父母必须在我交了聘礼之后,才愿意让女孩跟我出去打工,所以我想既然聘金都付了,干脆婚也顺便也结了。”

而如今,迎生的第二次爱情同样遵循着“大跃进”的步伐。

无独有偶,这种“大跃进”婚姻并不仅仅发生在迎生身上,在乡村的婚姻市场上,随处可见。

小花刚满18岁,但这已经是她在福建打工的第二个年头。她一回家,家里就开始“热闹”了起来。各种人上门做媒,其中一家男孩的父母和男孩均在浙江打工,男孩腊月27到家,腊月28就到小花家说亲,而男孩正月初十左右就要重新启程去浙江打工,按照男方父母的说法,最好是在正月初十前将所有的结婚手续全部办妥当,然后让小花和男孩一起去浙江打工。

从迎生的例子来看,这种“大跃进”式的乡村婚姻现象具有不稳定的特点,婚姻双方刻意追求快速结合的方式,而最终却导致了相反的结果。

在乡村地区,父母对小孩有两个期望,一是读书,二是成家。但是对于大多数农村的子弟而言,教育不能承担起其父母的期待,因此一旦小孩求学过程受阻,父母便将目光转移到婚姻之上。对父母而言,为小孩完婚被当作是他们的一种责任。

在婚礼的聘金快速增长的前提下,农村子弟几乎不可能单靠自己的务工收入去支撑,他们的婚礼聘金大多为父母前半生务工的积累。当父母将几乎全部的积蓄压在了小孩的婚姻上后,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种“大跃进”式的婚姻形式正在威胁着他们的家庭稳定,因为一旦婚姻失败,家庭即陷入破产的危险。

毋庸置疑,这种“大跃进”式的婚姻形式和传统的乡土社会的婚姻相比较,出现了剧烈的变迁。

就传统婚礼而言,其涉及到两姓联姻的质量和稳定性,涉及到宗族的昌盛与否,“昏礼者,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

“敬慎重正而后亲之,礼之大体,而所以成男女之别,而立夫妇之义也。男女有别,而后夫妇有义;夫妇有义,而后父子有亲;父子有亲,而后君臣有正。故曰:昏礼者,礼之本也。”谨慎的婚礼促进夫妇之间相亲相爱,这是婚礼的基本原则,也确立了男女之别,即夫唱妇随的家庭关系。

传统婚姻的仪式还有一个复杂的过程,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和成婚。

而根据笔者的调研发现,“大跃进”式的婚姻形式正在侵蚀着传统婚姻的要义。

首先,婚礼的形式被简化,从一般意义上上看,保留的形式仅剩下纳徵和成婚。而就这两个过程而言,其意义也和传统意义不同。传统意义上的纳徵代表的含义在于一种仪礼象征,代表了婚姻的初步商定。而随着聘金的步步升高,聘金逐步成为父母“剥削”女婿的一种方式,在乡村地区,聘金的多少经常会成为一个话题,从人们经常将嫁女儿说成“卖女儿”就能看出纳徵的传统意义业已消亡殆尽,而剩下的关注在于金额的多少。婚姻商定与否最关键的因素在于双方父母是否就聘金问题达成一致,女方父母倾向于抬高聘金,而男方父母希望聘金越少越好,但是在聘金的问题上,由于主动权掌握在女方父母的手上,因此,大多时候男方处于妥协状态。乡土社会是一个熟人社会,面子工程也是太高聘金的一个重要因素,一旦有一户人家抬高了聘金,四方皆知,竞相跟风。

此外,对于成婚而言,人们并不重视这个仪礼,其看重的是女孩是否怀孕,在男方看来,怀孕才是婚姻的保障。对于此,双方父母都心知肚明,由于平时大家都在外务工,并且大多时候,男女双方处在不同地方务工。男方最想的做的是将女孩带往和男孩务工地方相处,一旦女孩怀孕,男方便开始掌握了主动权。而女方父母深知这点,因此不会轻易答应,除非有高价的聘金,女孩父母才会同意女孩同男孩一起出外务工。

那么,是什么因素造成了这种乡村婚姻的“大跃进”的怪象呢?

首先,工业化和城市化。当前的中国正处于剧烈的社会变迁中,社会变迁的主题是工业化、城市化,在这个过程中。冲击最大的是传统农村的伦理秩序。婚姻的传统与现代的反差正反映了巨变中的传统农村的一场革命。人们的思想观念开始不再拘泥于婚礼的繁文缛节,而以实用主义为导向。

其次,城乡二元分割的户籍制度也扮演着重要角色。改革开放以来,大量农民工进入城市务工,但是由于户籍制度的限制,他们不能在城市立足,因此,对于他们而言,在城市娶妻生子几乎不可能,而在城市相恋成亲的也只占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必须回老家完婚;但是,由于工作的缘故,每年他们只有很短的时间在家度过,而他们必须把握住这短短的十几天的“求偶季”,因为一旦错过,他们必须再等一年。

其三,农村性别比严重失衡。在传统农村,一直存在着重男轻女的现象,费孝通先生曾经叙述过溺婴现象。而性别失衡问题在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实施之后,变得更加严重,在我所调研的村庄中,计划生育的之前的政策(2016年前)为如果第一胎生的是男孩,那么以后不能再生。如果第一胎是女孩,在女孩满六岁后,可生第二胎。而实际上,大多数家庭只要没有男孩,就会一直生下去。出现的结果是村子里的男孩多于女孩。而只要女孩到了适婚年龄,便会一直有人上门做媒,男方为了将女孩接进门,会尽可能地将婚姻的所有手续在最短的时间内办好,再带女孩一起外出打工,并希望女孩尽快怀孕,以此来保证婚姻的稳定性。

写到这儿,行文基本结束,感慨良多。由于我基本脱离了农村生活的轨迹。大多时候我已经不是农村各种事件的直接参与者,而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唯一能做的是记录下这“一场静悄悄的革命”。本文叙述的是正在上演农村婚姻“大跃进”的怪象,这一切让农村婚姻变得变得越来越脆弱,一旦婚姻家庭变得不稳定,便会影响到农村正常的生活秩序,因此应该得到我们的足够重视。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社会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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