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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乡观察:推土机进村之后

[ 作者:郭小为  文章来源:中国乡村发现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6-02-23 录入:12 ]

返乡观察:推土机进村之后(图1)

▲房地产市场低迷,建起来的楼,并不好卖。摄影郭小为

就像众多魔幻现实版的中国故事一样,正发生在我的家乡——湖南耒阳——这片土地上的情事,总以一种难以言说的纠结和矛盾的状态呈现。这种状态,在推土机进来之后,变得更为剧烈,有时甚至到了狰狞不堪的境地了。

耒阳,一座位处湘中要塞的千年古城,人口百万,崇文重教,自古便人才辈出。同时,民风刚烈,有着湘人典型的火爆和干练。昔日,这里以煤炭经济为傲,如今,地方经济陷入困境,但“大块干上”的发展冲动有增无减。

我家所在的金南居委会(原为金南村),严格来讲,算不上经济落后的自然村落。这里紧邻中心城区,既有大片的果园菜园,又有工厂、商场和一所省重点中学,居民收入尚可,近年来因为主城区的扩张,各路大小开发商鱼贯而入,更是成为一块新的人人欲得而分之的城镇化蛋糕。

城镇化扩张之下,推土机走在了前面。车轮之下,推平了旧城旧貌,也势不可挡的碾压着原有的宗族秩序、邻里和谐和人性之善。

就像新一轮的洗牌,从“开发”的第一天起,每个人都主动或被动的开始了新的定位。这背后,是越来越清楚无误的利益再分配。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应对着,或承受着,都怕掉了队,落了单,吃了大亏。

要开发,就要征地;要征地,就要补偿,就要安置,就要利益分配;涉及利益分配,就有私利可图、公利可争,于是,就有了村干部涉嫌联手开发商、部分政府官员侵占村民合法利益、中饱私囊,自然的,就有了被侵害村民的反抗……

于是,告密开始了,群架开始了,流血开始了,亲兄弟反目开始了,漫漫上访告状之路开始了,被拘被关被坐牢开始了,维稳也开始了⋯⋯

最重要的是,人心变了。原本世代信奉勤劳致富的人们,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和不适:真的就像越来越多的人所相信的那样,“钱就是爹,就是一切”,才不管手段怎样方法如何吗?

返乡观察:推土机进村之后(图2)

▲推土机进来了,高楼起来了,人心也变了。摄影:郭小为

血的代价:时代真的不一样了吗?

剧变之外,村里的一栋栋商业楼盘和自建房屋拔地而起,村容村貌每日一新,居住其间的人心却越来越撕裂,表面的平静之下,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更大更惊悚的“你死我活”。

仅仅在金南居委会,因为拆迁补偿纷争,大大小小的群架事件就多达数十起。它们构成了一系列剧烈冲突中的人性缩影。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强拆冲突或许算不上新鲜事,尤其是在人们习以为常见惯不惯之后。只是,每次回乡,当那些发生在身边不远的事闯入眼中,冲进耳里后,仍不免让人惊心。

这里仍是“丛林法则”——谁的拳头硬,谁就不吃亏,谁就要占便宜。在这个传统乡村秩序尚未完全崩解、新旧利益格局急速重构的村子里,体现得尤为明显。

推土机进村当初,那些本地有钱有势的人及其近亲属早分得最大最好的蛋糕,他们紧密形成利益共同体,对其他更多的普通村民形成强势压制。那些利益受损的人,最初的反抗方式就是言语争辩,不行就用拳头解决——这是乡村长久以来解决冲突的一贯逻辑。

那时,他们还相信,家里兄弟多,男丁足,就可以拼一拼,争一争。但只需一两次,血的代价就让他们彻底认清了——时代变了,不一样了。

以三年前发生的一起群架为例,倍感不公的几兄弟及其亲友与包括村干部在内的“既得利益者”起了冲突,打了起来。开始双方人数相仿、势均力敌,混战中,一群外来的陌生青年人突然闯入,与后者合力将这几兄弟打趴在地,手脚齐断。更让前者感到意外的是,在他们看来,随后赶来的出警民警,明显偏向了村干部这一方,“打了就打了,没人管,医药费还是自己出。”

后来,这些吃了亏又无处可说的人说,那群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实际上是对方拿钱雇来的打手。”

更有甚者,一些对强拆不满、反抗激烈的村民,在冲突中直接被警察带走了,有的还被判刑了,其中最常见的罪名是“妨碍公务”“寻衅滋事”“涉黑”。一位维权村民在入狱一年后,因为家人的不断申诉,最后无罪释放,“你看这牢不是白坐了么?”往往,事后,还有人公开放话:“看你们谁还敢闹事!”

返乡观察:推土机进村之后(图3)

▲那些尚未建楼开发的田地,是拆迁与维权之间角力的重点。摄影郭小为

认清现实:有理,又能怎么样呢?

剧烈的肢体冲突是矛盾的集中呈现,更多的时候,强拆与维权之间的博弈,是平静表象之下的暗潮涌动,你来我往之间,是真正的“见刀不见血”。一个简单的表现是,原本亲密友爱的亲朋好友,评判他们之间关系亲疏远近的不再是既往的交情,而是简单的唯一的标准——你是不是和我一边的?

利益备受侵害的贵叔,是一个多年来坚持维权的积极派。他发现,原来一起维权的众多村民,这两年来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消极了,“他们要么认了,要么怕了,要么自己搞关系搞到了自己的利益,大家都在变。”结果,他成了突兀的少数派。更让他意外又气愤的是,他的亲兄弟,原本与他一起的,在对方给了一点工程、赚了点小钱后,就彻底“反水”了。从此兄弟反目。

最新的消息是,他的这位亲兄弟,如今已被对方抛弃,再也没接到工程了。

“利用完了,谁还要你?你没钱没势,谁把赚钱的工程平白给你?”一位了解内情的村民语气出奇的平静。

万物有盛衰枯荣,有钱有势者也可能走向反面。村里流传,一位前村支书的女儿把女婿谋杀了,背后原因是这位女婿半夜放火将两个积极维权的村民烧死了,而女儿杀女婿则是为了灭口。这个未经证实但流传甚广的故事,不时成为村民们论证“谁都不可以强势一辈子”的佐证。

这样的论证,实际上也是某种自我安慰的暗示。许多时候,包括维权的村民在内,都在羡慕和寻找着自己的助力。受伤的村民们很容易不自觉地谈起,某某谁因为有本事有关系,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了。

“你知道我们财政局某某局长吧,他就有那么厉害啦,他给自己乡下老家拨了那么多钱,修了那么多沟渠,自己还赚满了腰包。”一位村民讲了一个另外村子的故事,感叹自己村里没有这样帮自己的人。

“这个局长是赚了钱,那里的人说他为村里做了好事,这些钱就是他该赚的。”另一位村民接上了话,有点愤愤不平,“呐,就是这么个腔调!你和他们说得清吗?”

讲理说不通,打架没用,维权的村民们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了向政府申诉、上访、告状和喊冤之上。

贵叔已经记不清自己奔走了多少个不同的政府部门,见了多少个大大小小的各级领导,说了多少遍内容几乎差不多的申诉维权内容。“有些政府部门说得蛮好,有些是纯粹踢皮球,反正就是没人真正给你解决。”因为不断维权和上访,农民出身的贵叔,如今对那些土地和上访方面的法律法规已经烂熟于心了,“真的是自学成了半个法律专家。”

在多年的持续上访中,贵叔这些积极维权的村民还去了几次北京,但无一例外都被当地村干部和政府官员带了回来。“回来就被关到派出所了,他们会在审讯室里问话,如果你不答应不再去上访的话,就会被关到另外的地方去搞‘封闭学习’,你问没犯法凭什么关人,他们就说,‘你上访影响耒阳形象了,思想不到位,还需要好好学习学习’。”

常年在外的年轻人,回到了家里,也不得不面临这些难解的结。以前,他们虽然在新闻报道上也不时看到这些,“但总觉还是离自己很远。”事情到了跟前,年轻人提供的解决思路似乎更加“成熟”——最好是私下找关系协商解决,我只要我的合法利益,你贪是你的事,不搞我就行,我也不想得罪谁。

“我也认清了,以前总认为有理走遍天下。现在呢,可能还真的不是这样。有理,又能怎么样呢?”也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原本讨论热烈围坐在一起的维权村民们,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无界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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