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警营远离故土这十八年,醉人的乡愁在钢筋水泥里肆意地绽放。我庆幸我有故乡,可以择机回乡探亲,回到那片生我养我,抬头看天、低头看山的山坳里,用脚步丈量每一寸祖辈伺弄的土地,还原我内心深处的泥土味、烟火味、草香味。
我的老家倦缩在湖南湘中新化,一个名叫秀岩的丘陵旮旯里,那里四周大山云涌,山浪的皱褶间倔强地扎根着或大或小的田垅,生息着祖祖辈辈的乡亲。那里,春天是一片流淌的碧绿,夏天是茂密的葱茏,秋天是金黄的收获,冬天是萧瑟的惬意。山浪间树木常年繁茂,山腰泉水潺潺,山脚梯田叠叠。从小到大,我读不懂这首诗,悟不透这份美,赏不尽这幅画。
我深知,那一垅垅浸染祖辈血汗的泥土,无论我走多远,亦喜或悲,只要我心朝那片山浪,就会灵丹妙药般让我安稳。因为我的根在那里、乡愁在那里,我的灵魂殿堂也在那里,我一生精神世界的山巅也在那里。
近乡情怯,离家近了,心直往下沉,我梦寐以求的乡愁啊,怎么就满目疮痍、杂草丛生了?
土地是乡愁的血脉。曾经,乡亲对土地呵护有加,是命根子。在播种前,要耕耘多遍,劳作就像锦上绣花。一到春天,绿汪汪的麦苗席卷田野,金黄黄的油菜花铺天盖地。而今,田地荒芜,杂草肆虐,块块良田蒿草拉开了架势扬眉吐气,片片沃地黄沙裸露,荆棘丛生。房前屋后偶有耕作,七零八落,罕见生气。玉米杆细若竹筷,卷心菜小如蜘蛛,孤零杂乱,形单只影。珍贵的土地犹如失去娘亲的孤儿,没人嘘寒问暖,无人耕作翻种,任其堕落,自生自灭。
鸡犬是乡愁的精灵。曾经,雄鸡结队引亢高唱,黄犬成群护家前后。谁擅自闯进村口,鸡犬拉开阵势围追堵截,一呼百应。而今,一路鲜见鸡狗,总感觉少了几分生气和喧嚣。走到家门前,才见到一只瘦骨嶙峋的老狗,懒洋洋的,怯生生的。捡一枚石子扔过去,它干嗷嗷地夹着尾巴跑开了,躲得远远的舔舐着周身的跳蚤,全然没有了狗仗人势的威风。繁芜的杂草间,零星地闲散着三五只老母鸡,有慵懒地躺着的,对我置若罔闻;有疯狂地觅食的,见我无动于衷;有羞涩地躲着我的,待我世外来物。既无往日排列一字长蛇阵的浩然气势,也无往日雄赳赳气昂昂的凛凛雄风。
炊烟是乡愁的生命。曾经,一到做饭的时候,老家的炊烟争先恐后,冉冉升起,宛如窈窕淑女,轻曼地扭动腰肢,忽左忽右,忽高忽低,毫无定律,随心所欲地挥洒,婀娜而多姿。而今,快过晌午了,才有一两处炊烟断断续续的冒出来轻描淡写,那么语无伦次,杂乱无章,羞羞答答,毫不自信,仿佛是遗落在人间的弃云儿。
当迟到的炊烟终于散尽,散落在坡坡坎坎的十几户人家仅有几个步履蹒跚、头顶斑白的老人摇摆着进进出出,像在重症监护室里踱步,拉长老态龙钟的声响,呼喊着隔代的孩子。碰到长辈乡亲,我急切地按辈分尊称,他们木讷地盯上半天,似是而非地应着,陪伴他们的,除了他们自己的影子,只有几间或新或旧的房屋。他们这里只有等待,等待夕阳下山,等待黑夜袭来,等待寂寞,等待孤独,从年头等到年尾。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故乡的土地尽管贫瘠,但祖辈视若生命血脉,供奉虔诚,也物产富庶。但是,我的乡邻们纷纷从屋前那条比爷爷的爷爷还要古老的崎岖山路,爬上半山腰的水泥路,再经乡镇县上的柏油路,到广东、到北京、到福州、到长沙、到……,在那里,他们选择车床机台、选择钢筋水泥、选择出租屋、选择车水马龙的街头巷角,提着铁锨、扛着扁担、挑着家当,背着家乡的气息,揣着家乡的思念,毅然决然地走向一个陌生的城市,背砖抬杠、穿针引线、看门守库、挥汗如雨。林立了高楼,宽阔了马路,畅通了地铁……他们留守了稚气未脱的儿女,空巢了耄耋衰弱的父母,荒芜了大片的肥田沃土,冷淡了家乡的山水田园。
走在弯弯曲曲的乡间小道上,我随意拾起一枚遗落的绿叶,泾渭分明的纹路丝丝缕缕,这上面不但有阳光照耀的记忆,而且有古稀乡邻们哭泣的一道道伤痕,更有老家曾经的喧哗和今天的荒芜。
岁月在更迭,乡愁在呻吟,老家失落的灵魂正轻轻喊着我的疼。我心中阵阵悲凄,梦寐以求的乡愁啊,怎么就只剩下了老态龙钟的白发老人,留下了不谙世事的襁褓呢?
作者单位:四川省达州市西外武警支队政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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