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桃米青蛙村到埔里蝴蝶镇的愿景建构
──再现埔里蝴蝶王国的生态城镇营造
一、前言
仲春四月，一身新绿的纸教堂周边林木，令人心旷神怡，风中飘来的柳絮，如空中雪，没有惆怅，带来春的力气与喜悦。
就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知如何形容这里的美，与置身其中的心情。绿是那么多层次，以湖水绿为主的层次变化，从槟榔树、竹、樟的嫩叶交叠出一幕幕的春天的故事。
纸教堂的入口招牌，枕木镶着玻璃彩印的纸教堂黑体字，黝黑的木头上，爬着一只紫色泛着银光的凤蝶幼虫雕塑，朴拙中，似乎也隐喻与指射一个现代意含。
午后三点，纸教堂内，来自五个大学〈政治大学、东华大学、暨南国际大学、成功大学、中山大学〉，在“科技部”人文及社会科学研究发展司带领的「人文社会研究及实践计画」的团队伙伴，正在纸教堂内部听取经营纸教堂得新故乡文教基金会执行长颜新珠的简报，她报告的题目是「从青蛙老板到再现埔里蝴蝶王国」，叙述新故乡文教基金会〈以下简称新故乡〉从1999年921地震之后，进入桃米社区协助地震重建一直到现在与埔里镇各界从事生态城镇转型的故事。
颜执行长面带笑容时而发出爽朗的笑声，921地震之后的沉重的重建工作，在她谈起来如风轻，她报告结束，引起计画的审查委员，中央研究院台史所所长谢国兴的对话。谢国兴曾任921震灾重建全国民间灾后重建联盟执行长，他说，大家现在看到纸教堂园区这么的美，那么多的游客来到这个地方，享受921地震之后的重建成果，但是，「纸教堂从日本移筑到台湾的过程中，遭遇到非常多的困难，大家都不看好，有一天，我还接到廖嘉展董事长的电话，兴建的资金有缺口250万元台币……」。
「新故乡终于克服重重困难，把纸教堂重建完成，现在一年有45万人左右来到此见学参访，创造许多就业及经济产值，那些困难，才是我们参访最需要被关注与理解的。」谢国兴的一席话，把大家拉入了时光流里。
1999年9月21日，芮氏规模七点三的「九二一大地震」重创台湾中部，紧邻震央附近的南投县埔里镇桃米里，369户住家有168户全倒，60户半倒，受创率高达62%，居民的生命、生活、及自然生态均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创伤。
1999年10月，新故乡接到桃米社区的邀请，进入社区协助灾后重建的讨论。
「我们这个地方穷得连鬼都不敢来！」社区的年轻人如此形容他们的故乡桃米。加上这里有个超限利用十多年的垃圾掩埋场，长期带领居民抗争的黄金俊里长自嘲自己是「垃圾里长」，里民在外不敢说自己来自桃米，对自己的家乡认同有着很大的自卑情怀。
这些年轻人在地震前后分别回到桃米，他们说，「地震之后如果没有一个新产业的发展，让年轻人可以在地就业、创业，否则，即使房子重建好了，我们还是得为了谋生，离开家乡。」
这个诉求对进入社区协助重建的新故乡来说，是个重要的提醒，也是重大的挑战。历经1970年后的工业起飞，台湾的山农渔村人口被挤压到工业生产体系，失去青壮人口的农村，随着农业的衰败，农村的文化、景观与生产，也随之萧条；再加上地震的创伤，受害地区可说是在双重挤压下，面对艰巨的生存困境挑战。
另外，身处一个高度风险的全球化世代中，区域型态的在地化产业与组织，要如何寻找一套可持续性的发展模式，无疑是重要的课题。环顾过去二十几年来台湾社会发展概况，台湾民间社会充满活力，但这些多元活力如何进一步揉合转化成为集体行动能量，是值得慎思与行动的课题。
1999年是台湾推动「社区总体营造」如火如荼的时期，台湾从1987年解除戒严体制之后，历经蓬勃的社会运动，逐渐转为社区实践的社会改造工程，从文史调查、艺文展演、空间改造、文化资产保存等各个面向，全台湾遍地开花，从意识自觉到行动实践，已有基础的成果。
但是，随着灾后而来的是在巨大人与环境创伤的状态下，要如何面对？如何找到一条出路，找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尤其是生态与生计的永续议题，都是重大的挑战。
回顾自921地震后15年来的社区实作经验与观察过程中，笔者深刻体会到，翻转社区是一个持续性的「揉合（hybridity），转化（transform），反省（reflection），再建构（re-construction）」社造行动过程。在四个阶段过程中不采对抗的作法，深知任何价值体系都在同一社会中流转，而被大多数人认同的价值，如果可以被认同，被信任，经过揉合，就有机会互相影响，在愿景的引领底下，脱蛹而出。这脱蛹而出就是转化的过程，「转化」的概念如同「有机」的概念，就是需要先掌握到脉络，要以自身所处的社群、环境、生态作为认识的起点，透过整体的认识之后，建立其判准与转化的目标，为行动注入新的意识，所以反省（reflection）是作为知识份子最重要的关键，之后再建构新的发展途径。
社群在觉察、学习与实践的过程中，经揉合、转化、反省与再建构的机制，生成社会发展的动能，笔者称它为揉转效应。这个论点对应当代台湾社会的现况，台湾正在面临着「崩世代」的危机，面对这样的危机困境，评论家南方朔指出：看见蓝绿对立的社会，社会发展出现困局，这显示出台湾如此分裂的社会，无论是谁当政，一定要把揉合社会，追求整体的自主发展列为首要目标。
换句话说，「揉合、转化、反省、再建构」不仅适用于社区，也是当前台湾整体社会政治环境系络中，最急迫需要的思维与行动。这个兼具反省与重新整合的阶段过程，更值得组织变革过程中加以应用，如此才能稳健地引领组织做适当的转型与社会发展。
二、桃米生态村的重建经验
「地震是危机，也是转机。」
面积十八平方公里的桃米社区，人口一千二百多人，原是一处人口结构老化、产业经济衰退、社会关系疏离、公共空间简陋，缺乏生机和希望的老旧社区。
「重建什么？」「如何重建？」是一大课题。新故乡不断地与居民开会、讨论，凝聚共识，一方面从事社区资源调查，发现因经济衰退而低度开发的桃米里，竟蕴藏着丰富的生态资源，台湾29种蛙类，这里拥有23种；台湾143种蜻蛉类，这里可找到45种；台湾特有种林木，在溪谷山涧孕育。
在这么一个小村里，有这么丰富的指标性物种，它代表着生态环境好，是个保存生物多样性良好的所在。经过社区资源差异化比较分析之后，新故乡与居民不断地讨论沟通与分享，觉得地震之后的「生态」是个重要的课题，新故乡透过文献的研读知道，国外有许多国家重要的经济收入来源是「生态旅游」」，例如肯尼亚；另外，欧洲许多国家推动「生态社区」、「永续社区」，提升了住民的生活品质，同时对地球环境做出友善的贡献。
「有没有可能在921地震的桃米社区重建中，发展出属于台湾独特的生态村模式？」如何从「桃米里」走向「桃米生态村」，见证着台湾社区总体营造转化的艰辛历程。
桃米社区从一片慌乱无措中，慢慢凝聚共识，并从孕育家园的山与水，找到自己的社区特色，进而形塑「桃米生态村」重建愿景，循着教育学习→观念改变→行动实践的策略，逐渐酝酿、加热。在策略上一方面对内进行人才与组织的培力，对外架构跨领域的多元合作，并进行资源的引介及整合，逐步朝桃米生态村的目标前进，操作概念如下图：
新故乡以陪伴的角色，协助社区讨论重建方向、引介资源，有系统培力社区自主能力。厚实扎根的教育学习，奠定社区产业转型的基石，包括民宿、导览解说、社区美食班、产业组、生态工法营造小组等，开创社区人力资源，促进住民的工作权、收入与福祉，让生态产业化、产业生态化相结合。
新故乡知道，在决策上需反映自然和文化环境的整体价值，对环境的冲击也应最小，所以在启动生态旅游，即建立环境承载量的管控，并从营运收入架构「社区公积金」及「社区产业」的机制，做为社区公共事务运作与社区照顾的经费来源，落实社区总体营造所强调的利益共享的精神。
桃米从一个传统老旧的社区，正逐步转型为兼顾生态保育、社区产业、教育学习与家乡认同的永续家园，朝向生态、生产、生活、生命四生一体的社区而努力。
在跨领域的合作下，桃米社区树立震灾重建的重要指标，促发、激励台湾广大山、农村产业转型的可行性，启动台湾建构生态社区的示范作用。
以新故乡参与桃米社区重建的历程，将桃米生态村的转变划分为五个阶段，每阶段都有其具体作法。
〈一〉、生态村调查与摸索期之策略与行动
在17年前921地震刚发生后，要谈生态村愿景，曾遭遇很大的挑战，政府重建要员说，「桃米社区不会有什么产值！」；同样的NPO朋友说，「新故乡怎会做产业！」；社区的长辈开玩笑说，「如果以后靠着拿麦克风〈解说〉，就有饭吃，我头砍起来让你当椅子坐！」。
刚开始，其实是最困难，愿景规划之无法落实，常被笑「桌上画画，墙上挂挂」，面对挑战，唯有更加地坚持与细致的操作才会有累积性的效果出现。决策判断也是很重要，根据社区资源调查差异化分析之判准、陪伴老师之专业与热情等都相对地重要。加上新故乡资源之取得可以衔接现场实务之需求，愿景实践才可以一步步落实。
以下是生态村调查与摸索期之策略与行动：
〈二〉、生态旅游准备期之策略与行动
这期间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桃米社区内部社会的大变革，并透过资源引进、整合及教育学习的方式，培养社区居民技能及知识，经由社区居民的学习与参与，引发居民对当前社区转型与自身生活的考量，进而采取行动来改变社区及己身的生活和建构社区自主承载的能力。
参与桃米社区重建的彭国栋指出，生态村的建立在国外有两种模式，一种是重新建立一个新社区，一种是在现有的传统社区加强生态化的程度，桃米生态村的规划属于后者，其所面对的挑战也更艰巨。桃米生态村的重建愿景，是经由社区自我特色的发掘一步步形塑而成的，新故乡一方面对内进行人才与组织的培力，对外架构跨领域的多元合作，并进行资源的引介及整合。承载的能力。
在“农委会”特有生物保育及研究中心的协助下，积极展开社区生态资源调查及推动生态伦理教育；并于 2001年争取到“农委会”「桃米里生态观光示范推动」的4年计画，让「新故乡」与社区，能持续进行产业、社区生活环境、社区特色形象及生态环境的营造与重建工作。
新故乡在产业发展上融入「绿色经济」的观念，在桃米有计划地针对生态解说、民宿、餐饮、生态工法营造和工艺等产业做通盘的规划与长期培训，并逐步累积出成果。桃米社区居民从个人社区参与的经验中，发挥社区营造精神并创造社区知识，进而以知识创造了经济。暨大邱淑娟的研究指出，桃米经验证明了成人透过学习，仍可以重新找回对知识的兴趣与好奇，重构个人的知识系统，型塑新的价值观及世界观。
为提高社区内生态调查及解说人员之专业水准，经研订调查及解说人员认证办法，2000年8月，桃米社区筹备了6家民宿，9位解说员通过认证。解说员官裕富说，这对社区居民而言是很大的震撼，从前不认为青蛙是宝贝，但现在认识到青蛙是与我们共同生活在这里的一员，于是对青蛙的价值有了完全不同的体认。青蛙成了社区的骄傲，甚至尊为社区的「老板」。
2000年，社区自主营造团队也陆续营造不少生态保育设施，9、10月「抢救台湾生态绿色总动员」砍除蔓泽兰等活动启动试营运。邱淑娟的研究说，试营阶段社区重视的并不完全是金钱的收入，还包括有承载量的测试与居民在产业升级的过程中的适应与信心。
三、生态旅游运转期之策略与行动
经过初期的试营运，正式迈入自主营运的阶段。2002年2月新故乡协助社区发展协会成立「桃米社区游客营运管理中心」，成为整合订房、餐饮、旅游、解说、文化工艺产品销售等服务的窗口。
新故乡在参与桃米社区重建的过程里，抱持着「利益共享」的想法，而此利益不仅只有经济利益，更重要的是在重建过程中，建立人对土地的信心，重新恢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让人在自己生长的地方有尊严的活着。在尚未展开营运筹备期间，即与社区对「公基金」的概念取得共识，亦即日后由生态旅游获得的每一笔收入，不论是解说、民宿或餐饮等，初期皆拨5%作为公基金（后调整解说、民宿收入为10%，餐饮、DIY为5%），运用在社区弱势的照顾，落实社区利益共享的精神。
彭国栋指出，许多国家及机构提倡社区生态旅游(Community-basedecotourism)，其所强调在当地生态旅游之发展及经营上，社区拥有实质的主控权及参与，而且大部分的旅游收益是由社区分享的旅游事业。除了生态旅游的一般属性外，它特别强调社区在文化及永续环境上的集体认知、对自然价值体系之建立及自然保护责任、社区就业和经济实质收入等福祉之分享。
2003年，桃米获得“行政院”评选为2002年生态旅游年特殊案例优等奖的鼓励。地震后桃米朝着「生态为体．产业为用．生活为重」的原则，利用现有社区人力资源作产业转型，促进住民的工作权、收入与福祉，正如Ross and Wall所言，一个成功的生态旅游里，人─资源─旅游三者间彼此互利。
四、生态村形塑期之策略与行动
921地震后桃米以生态村为发展愿景，以生态旅游引领社区的产业转型虽看得到初步的成果，但要达到真正生态村之内涵，仍须不断自我检视与突破。2004年“营建署”在台湾推出一项先驱性的实验计画「社区风貌营造计画——生态社区示范计画」，桃米跟台湾其他18个社区一起入选为生态社区示范点，让生态村的深化迈入另一阶段。
根据The Global Ecovillage Network的说法，生态社区是指社区居民竭力要将支持性的社会环境与低环境冲击的生活方式结合起来的都市或乡村人类社区。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们结合生态设计、生态建筑、永续栽培(permaculture)、绿色产品、替代能源及社区建筑实务等各种不同层面之工作。根据The Global Ecovillage Network对生态社区内涵的诠释，生态社区一般是建立在社会及社群、生态、文化及精神三方面的多种组合。我们可以清楚知道生态社区的发展，是人类为因应现代化发展的矛盾所要施行的反省与创新行动，是一种价值与行为之间的调整，是社区与社群迈向文明发展的一种生活实践。
新故乡此阶段的功能在于，重整培力策略，重构与其他辅导团队、社区之间的和谐互动关系；其次，将社区生态产业的发展权回归社区，另于社区内创造新的社造议题，协助桃米生态村迈向更为完整的永续社区营造。新故乡从强势培力转向柔性陪伴，一方面弭平社区组织内外的潜在冲突；另一方面，则提升社区永续发展的理念与动能，据以体现新故乡在地长期培力特质。
五、生态村深化与见学网络运转期之策略与行动
2006年2月4日，“行政院921震灾灾后重建推动委员会”结束，921地震重建开始迈入后重建时期。
2005年，新故乡开始思考NPO转型发展社会企业的途径，变更组织章程，设立「新故乡文教基金会附设社区见学中心」，评估桃米自地震重建以来的发展已建立生态旅游的服务系统，因此在桃米租地建「新故乡见学园区」，希望以园区的收入来支持新故乡的社区营造及社会工作。
作者刚好在2005年初赴日参加坂神地震10周年活动，来到在坂神地震之后的社区重建典范性的基地──神户市鹰取纸教堂。就在与为我们准备晚餐的社区妈妈们闲聊时得知，纸教堂即将面临拆除。在代表台湾访问团致词时，脑海中传来「能不能将拆除后的纸教堂送到台湾重建，做为日本与台湾地震灾后重建的交流平台？」这样的话语脱口而出，造成会场的震撼话题。双方会后确认，纸教堂在功成身退之后，移筑台湾重建。
这期间新故乡一方面全心投入「纸教堂新故乡见学园区」的再生兴建与转型的准备，另一方面因对于社区的组织运作能力与内部冲突过于乐观，未积极介入调和，因而造成社区组织曾有一段期间呈现停滞运作状态。这期间也是桃米社区组织功能最不彰，新的组织兴起的冲突期。
新故乡面临组织转型致使无法再像初期有多余能力与社区各组织间作密切的沟通与陪伴。这样的双元困境，使得社区与新故乡之间对于社造理念的发展有了若干冲突，加上见学园区的设置，也引发少部分人的质疑。2005至2008年，是「新故乡」位处转型的关键性时刻，也是资金调度最辛苦的阶段，一方面对内要激发对未来愿景的想像与心理的调适，对外则要化解社区内部组织的疑虑，并适切调和桃米生态村与新故乡社区见学园区两者间的合作与竞争课题，继而朝向「责任合作网络」（Network of responsibility）共同体发展。
直到2008年9月21见学园区开园前和开园后，新故乡密切地与居民沟通、说明，新故乡不是在分食这块饼，而是创造更大的饼让更多人可以共享，让桃米生态旅游相关业者能安心、放心，继而产生信心。这时期「新故乡」与桃米的互动型态有合作、有互补，也存在着良性的竞争，见学园区的成立，强化了桃米地场经济的群聚效益，而桃米丰硕的生态以及支撑见学推动的服务系统，是见学网络的重要基础，彼此互补。
这时期，对外，国际交流的份量逐渐增加，尤其在中国大陆512汶川地震及日本311地震之后；2014年国际旅客逐渐增加到每月3000人上下。对内，新故乡扩大对生态社区的操作范围，2010年起开始和大埔里地区观光发展协会合作，启动「生态城镇」的愿景讨论，并找到「蝴蝶」为代表埔里的符码，展开「再现埔里蝴蝶王国」的十年计画。
新故乡是个中介组织，所属的纸教堂见学园区是中介的空间，社区见学网络的串联是中介机制，如此的运作模式实在不易。以社区营造为本的发展模式，面对的是，新旧文化与全球化的冲击，如何透过一种政策引领，赋予社区营造具备价值观与行为转化的时间与空间，以开启人与社区社群的自我觉察与实践的可能，它是文化的课题，更是民主深化的过程，也是社区产业有机会运转的关键课题。奠基在社区总体营造下的价值发展，才能确保合作、互助与分享的精神，也如此，社区产业才不至被垄断与扭曲。这也是生态村从理念深化到行为之间的重要关建，生态村除了注重生态环境、生计与生活外，人的生命价值也在过程中实践与提升，生态村才得以可持续发展。
历经15年，桃米一路走来，能安然度过，总结背后有几个关键因素。
（一）愿景的认同与实践：
「生态村」的概念与实践虽然陈意甚高，但是参与重建的青中壮辈，在生态老师彭国栋的带领下，诱发出高度的学习兴趣，彭老师以他的热情、专业，带领参与生态解说课程的居民，深入社区的角落调查，开启居民对自己故乡的的视野，「原来垃圾里有这么精彩的生态！」青蛙、蜻蜓这些宝贝让居民对自己的故乡有新的认同进而逐渐形塑对生态村愿景的认同与实践。
（二）新的社群力量兴起：
往生态村发展的过程，学习是个重要法门，新故乡架构各种不同的学习课程与体系，让这群脱离学校数十年的居民重回学习的场域，如何激发动力？如何持续？以解说培训来说，解说员的认证制度是个重要设计，居民必须取得解说认证的资格，以后才可以有资格领团；其他诸如民宿的经营与管理、家乡菜的料理、原生植物的栽培、生态池营造、长青绘画班等，这些以学习为出发的新兴社群，形成社区内部社会新的动力来源，他们彼此可以分享资源，可以分工互助合作，甚至有冲突时，也有能力协调解决。
（三）效益的加成与巩固：
当第一期生态解说员取得认证之后，2001年起由新故乡启动桃米生态村的试营运。当解说员收到解说领团应得的费用之后，让他们相信「知识经济」是有机会与可能发生在这个山村。从学习启蒙了观念的转变，在对自己与家乡重新认识与认同之后，有识者也相对投入资本改善环境，兴建具生态特色的民宿，参与公共事务。这些自发性的行为加成与巩固了发展效益。
（四）新故乡的长期陪伴：
当新故乡决定投入灾后重建，2000年时就有三个想法。
1.长期互相陪伴与培力：遭遇百年大震，重建，尤其是社区重建绝不是一年两年的事，NPO与社区如何在过程中互相的陪伴与培力？这是重要的功课。
2.过程中启动社区内部的社会变革：台湾在解除戒严之后有许多的社会运动，如何将社会运动的诉求在社区内部实践？就成为在陪伴过程中的挑战，诸如生态环保、弱势照顾、文化保存等议题，都需要启蒙、学习与在过程中实践。
3.跨域合作：个别NPO的专业与资源都不足面对庞大的重建需求，如何寻求不同专业间人力、物力甚至财力的支援，共构一个跨域合作的机制，如此，才有机会克服挑战。
新故乡自921地震后长期投入埔里镇桃米里社区重建事务，透过社区资源调查和愿景的形塑，并在跨领域的多元合作下，引入生态伦理、生态方法和生态教育，让桃米社区逐步转型为兼俱生态保育与生态旅游的生态村发展模式。
现今「青蛙头家」所带动的社区新兴产业〈民宿、解说、餐饮、工艺、工班等〉，提供超过五分之一以上的就业人口，创造一年超过一亿新台币的产值，促进住民的工作权、收入与福祉，让生态产业化、产业生态化相结合，见证生态、生产、生活三生一体的理想，可在地化实践，过程中也提升了社区居民的生命价值与意义。
暨南国际大学公共行政与政策学系教授江大树的研究指出，台湾的地方当局虽陆续于1994年开放省市长民选，1999年公布地方制度法，2010年通过五都改制；但相关的体制变革并未有效提升基层自治能量，反而让县市与乡镇这两级地方政府持续陷入运作绩效不彰的结构困境。面对地方治理的日益恶化，位居第一线自治体的乡镇，如何寻求崭新发展愿景，结合跨部门资源，积极突破传统政治与行政的失能框架，无疑是一项重要的兴革课题。
身处南投县的埔里镇，亦面对相同的困境。在人文荟萃的埔里，如何透过NPO与公民社会的参与，去倡议与引领社会的进步，就成为有识之士的思考。
2010年，在埔里年轻艺术家张家铭的画展上，作者与大埔里地区观光发展协会（以下简称观光协会）朱柏勋总干事、18度C巧克力工坊茆董事长闲聊时，皆深深觉得埔里需要有一个共同的愿景及行动计画，以致于可以引领居民及各行各业的生活及发展，观光协会于2010年底决定先筹设「埔里镇愿景规划与执行推动委员会」，分别设置：1、埔里愿景规划小组；2、实现愿景推动小组；3、文宣组共同推动。我出任愿景规划小组召集人。
大埔里地区观光发展协会会员有饭店、民宿、餐厅、小吃、农特产品中心、文化与观光工厂约一百多家业者和暨南国际大学共同组成。可说是埔里最具影响力和行动力的组织。历经半年多的讨论，大家认为生态城镇的形塑是一个愿景，从蝴蝶生态保育出发兼及生态产业与文创产业的推动，这个想法得到这个曾经以蝴蝶维生的埔里镇民与观光业者，高度的认同。
2011年初18度巧克力工房茆董事长率先捐出20万给观光协会，并委由生态专家彭国栋老师所率领的调查小组，分10条路线进行埔里镇蝴蝶资源的初期调查。2011年新故乡向“文建会”提案「再现埔里蝴蝶王国──生态城镇见学网络的建构与推展计画」（此后简称本计划），获选为提倡社区跨域合作的社区营造亮点计画。从「青蛙头家」桃米的转型，迈向「再现蝴蝶王国」埔里生态城镇的建构新愿景，如何结合生态保育与生态产业的发展，为被边缘化的乡镇找到一条可以兼俱地域振兴与社区营造可以同轨前进的道路，成为「新故乡」新一阶段的努力目标。
埔里镇位于台湾的中心地带，海拔450公尺到3000多公尺的高山群绕，生态非常丰。1960~1975年中期的10多年间，是台湾蝴蝶采集、加工及外销的全盛期，当时在台北县乌来、南投县埔里、高雄县六龟及台东县兰屿等地，有成千上万的人以蝴蝶的采集、加工及贸易为业，其中埔里镇更是蝴蝶产业的中心，蝴蝶加工厂、标本馆及商店等超过百家，每年由全省各地送到埔里加工的蝴蝶超过2,000万只，也为埔里赢得「蝴蝶镇」的称呼。但曾是台湾蝴蝶盛产地的埔里，随着开发的步伐、栖地的沦陷等因素，蝶况已不复往日。
随着时代的变迁，过去的标本产业已不可行，如何结合生态保育与生态产业、文创产业的发展，成为诸多埔里人的期待。
这是一深具实验性格的学习过程，希望在过程中让NPO与社区社群的自主性充分发挥，甚至运用民间的资源与财力，建构可持续发展的可能；尝试创造与实践新的社会与生活价值理念的生活行动，秉持着宏观与前瞻的整合性概念（生态、教育、产业与公民参与），模塑未来埔里发展的途径。让参与的社群有面对自己处境（包括自然环境与政经环境）的觉省，重新发掘在地知识，建构跨领域的合作能力，学习彼此的对话、倾听与包容彼此的差异，进而形成独特的社群文化。不仅是个人的实践，也是集体的超越与完成，以至于可以：
1．培力生态保育的价值观与行动，营造俱文化与生活创意产业内涵的「生态城镇」。
2.创造NPO、社区社群与政府部门的多赢治理模式。
3.建构社区见学网络，结合文化、观光深度之旅的生活创意产业的营运。
921地震之后，新故乡从桃米的蜕变看到愿景引领的力量与跨域合作的重要，以「社区」作为生活学习的基地，一群对未来家园有着新想像的行动者，让老旧社区创发新的风采，见证以地方资源活化、与环境建构共生发展之经营模式。
在震后的第12年，新故乡从桃米生态村出发，以「纸教堂新故乡见学园区」为基地，逐步实践社会企业的经营理想，建构社区见学网络的串联，以社区见学的实际操作，希望可以成为下一波台湾社区营造再发展的火车头。
透过特色的见学游程，营造大埔里地区的形象，一来培力生态环境的成长，二来让社区与产业的的环境美学与文化创意得以提升，而孕育一个以民间NPO结合公部门的共同发展的区域治理模式。
据此，本计画目标如下：
（1）开启在地学习、生活学习与社群合作的学习关系，在过程中培养跨域网络的互信与互助能力，奠定社区营造的基盘。
（2）以文化为根，生态为本，社区为体，产业为用，开创文化、创意、产业结合的生活文化创意产业模式。
（3）以社群组构的方法，超越社区组织的限制，开启公民社会参与，实验NPO结合公部门的创新区域公共治理模式。
透过跨领域的多元合作，落实环境保育与创发环境价值的行动，让生活者的生态环境、社会及经济、精神与文化朝向可持续发展的目标。具体工作内容如下表：
令人感动的是，从“农委会”特有生物保育及研究中心的邱美兰研究员与退休的彭国栋老师一直从921地震之后陪伴，在生态资源调查，解说训练，栖地营造，赏蝶步道规画及各项课程及活动的策划及支援，他们的热情与专业，是新故乡顺利推动生态社区的重要关键。
大埔里观光发展协会茆晋详理事长及会员的支持，让生态城镇营造有个好的开始，暨大浪子炎男、刘震昌师生的参与，在蝴蝶影像纪录、资讯网路系统的建立，发挥相当的功能；新故乡以纸教堂见学园区的收入来支持这个计画不足之处，充分显现社会企业的价值；每两个月发行2万份的蝴蝶风社区报，与镇民做了良好的沟通，得到更多的认同；栖地营造更开启多元的参与方式，从自力营造、交工互助、劳动假期、企业参与，32个栖地营造点，复育出翩翩飞舞的蝴蝶，为埔里生态城镇的营造，踏出坚实的一步。
工作基地从一千多人的桃米社区扩大到八万五千人口的埔里镇，面对的社群更加地复杂。从行政机关乡镇公所、县政府、“中央政府”，各级民意代表，社区，学校，产业，都得建立好的沟通管道，并取得支持。跨域合作是相当困难的事情，如果缺乏互信的基础，将很难进行，新故乡以其参与921地震17年来所累积的成效与口碑，深得各社群的支持，计画推动也相对的顺利。
未来如何结合艺术社群，将蝴蝶的元素转化成各种不同的创作形式，并让它产业化，是攸关整个城镇转型的重要关键。学校与社区画蝶画、跳蝶舞，年轻的造形艺术家创作蝶蛹艺术；埔里的音乐家们更成立「Butterfly交响乐团」，一年超过百场的演出，培力学校社团，社会关怀的演出，大陆与日本灾区的巡迴演出等，这些发展出一个新的文化艺术氛围，为未来的蝴蝶文创产业奠下良好的基础。
40年前以猎捕蝴蝶维生的眉溪部落，在两年多来的学习，从一个只能辨识五毛、一块价值的蝴蝶，已有13位通过蝴蝶生态初级解说员认证，部落做成禁止捕猎蝴蝶的公约，设立推动生态文化部落的推动窗口，大批青年返乡继承家业，参与公共活动，为眉溪部落带来从来没有过的活力。
暨南国际大学江大树教授长期观察新故乡的生态城镇转型工作，他与张力亚从新公共治理的角度分析，此项创新行动方案，主要是针对当前地方治理的现实结构困境，所做出的反思与行动。而且，核心的行动者在规划与执行此项方案时，业已存在网络治理的后设观念，以及无独占性的公共服务思维。为避免陷入地方政治的不良结构与运作困境之中，核心行动者并未将「再现埔里蝴蝶王国」的生态城镇转型课题，设定为「政府主导」的传统途径，而选择改以「民间优先」的治理模式。集结跨领域的学者专家与民间团体，形成生态城镇的治理网络，针对「蝴蝶复育」、「生态城镇」各项公共议题发起一系列的持续行动，然后再引导各级政府的相关单位，进行适当且必要的参与及支持。这样的假设与操作，已初步获致诸多良善的地方治理综效。这种崭新的地方治理模式，显现出「公民社会引领政府行动」的应然性与可行性，成为一项新公共治理的成功案例。
综上所述，「再现埔里蝴蝶王国计画」所推动的生态城镇转型与治理模式，对当前台湾地方政府运作效能不彰的结构性困境，应具「标竿学习」的参考价值。至于，这个以「民间引领政府行动」的协力治理模式，能否及如何被复制？依据江大树教授的参与及观察所得，大致必须具备三项重要的实务运作基础：
（一）在地方上存在让各个社会团体共同信任的专业型非营利组织。透过专业且以生态城镇转型为职志的非营利组织，方能聚合集体的愿景与资源，规划各项执行方案，并且予以有效落实。
（二）已显现初步成效的在地创新与实践经验：在地小型的实作经验成功与否，可同时具备「眼见为凭」与「增强信心」的双重效用，有助地方社群的凝聚共识与积极行动。
（三）民间企业具有社会责任：城镇转型是一项长期性的课题，需要各个企业、社团组织及公民社会，长期性的公共关怀与协力行动，才能发挥社群集体力量。
一个以民间公益团体为推动核心的生态城镇转型愿景，历经三年努力，同时采取：以在地经验形塑愿景，聚合地方社群力量；公民社会率先行动，引领政府的支持；建构跨部门对话与合作机制；多元行动方案併用，扰动公民参与；创立社会企业运作平台，巩固生态城镇转型动能等诸多的创新治理策略，藉以重新凝聚一群对地方发展愿景具有共同目标，而且愿意付诸行动的协力治理伙伴，避免持续陷入传统地方政局的结构性运作困境。
总之，结合以上三项重要的行动条件，并参酌采行前述五种跨域治理策略，应有机会将一群松散的网络行为者，群聚成一个具备核心关注议题的「议题网络」（Issue Network），甚至可更进一步架构成「政策网络」（Policy Network），据以推动我国生态城镇的转型与治理。就此，「再现埔里蝴蝶王国计画」应该是一个值得关注与参考的实践行动经验。
环视世界的发展，资本主义无限扩充的结果，不只是生态环境遇到浩劫，唯利是图，人文环境也遭殃；极端气候让人的生存更不确定性；越来越严重的犯罪案件，已如同家常；人类要往何处去？
经济的适度发展，满足人的生活，自由的生活，活出人的价值，毋宁是现代人卑微的理想，尤其是在越弱势的地方。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不忘社会的互相照顾，是社会发展过程中的重要练习，特别在社区的单位中有这个机会。
从新故乡陪伴桃米发展的过程中，是往这个方向跑。而新故乡迈向社会企业的转型，无疑是希望能增进自身的可持续发展，更能将这理想延伸到其它有缘的社区，扩大到一个区域的共同发展。
社区，同时面对的是社会、国家与世界。身为地球村的一份子，同时面对自然环境的挑战。社区已等同于世界。而在资讯网络发达的现在，社区的行动，可以直接与世界连结，可直接与世界互动，社区也可成为世界的中心，社区草根的力量，是改变世界的起点。从社区的良质改变到区域的共同发展，如果可以到处开花，就会让我们看见社会的集体力量。这也是一个非营利组织组织可以存在的价值。
不过上述的理想也是问题所在，台湾基层缺乏愿意长期蹲点的非营利组织，或者有，但是经常缺乏转型的勇气或能力，以致于陷入长期「为计画而做而生」的恶性循环，难以自拔。对于一个组织的负责人来说，面对组织的转型，有股莫名的压力，尤其像新故乡这种不是有企业财团支持型的基金会，方向与财力是根本问题。
怎么转，转到何处？依赖的是长期工作的直觉，加上一点运气。当持续的工作，累积了相当的能量，有没有可能在这能量的基础上，揉转出另一个境界？这是一个环节连结一个环节的紧密工程，落了一点，就会断裂。
面对这样的挑战，「新故乡」从2005年看见自身与社区和社会发展的困境，即便立下决心要转型，从修订新故乡文教基金会组织章程开始，逐步设立新故乡社区见学中心，且善用因缘际会的契机促使纸教堂的台湾再生，嗣后利用纸教堂见学园区的经营基地，结合在地其他产业组织，并以桃米生态社区的经验，进一步与在地社群共同研拟「再现埔里蝴蝶王国──埔里镇生态城镇见学网络」的计画推动，期望从生态社区迈向生态城镇，甚至成为国际社区见学的亮点。这一系列的推动过程，不论是策略，资源的衔接，经营的能力，社会的影响，都可看见「新故乡」的成长与蜕变的轨迹。
虽然在兴建纸教堂见学园区过程中遭遇2008年的国际金融风暴，不仅造成组织财务上的困难，但整个新故乡的转型，秉持着「在地产业与社区见学」的理念思维，运用扎实的工程与动人的参与过程，感动了资助者；日渐美化的园区环境与服务品质，感动了参观者；社会企业的理想与回馈，感动了生活者。这些感动揉转着信任，产生经济的效益、生态的效益与生活的效益，人的生命价值，也在过程中升华、实践，而这样的努力也使得新故乡时至今日仍然持续运作着。
社区的良质改变是一个持续性的「揉合（hybridity），转化（transform），反省（reflection），再建构（re-construction）」社区营造行动过程。社群在觉察、学习与实践的过程中，经揉合、转化、反省与再建构的机制，生成社会发展的动能，从生活者的多元跨域合作中，生成一种新的行为与文化，人与社区同时在过程中有了好的改变。
是以，在全球产业结构重整的浪潮中，在地的组织如何将全球新的产业思维，如知识经济、绿色经济、社会企业加以融会贯通，且利用社区营造的扎根串连在地资源的整合，创造出有品味的经营模式，并将生态、生计与生活融入人的生命价值中揉合转化，生成新的价值，此将是在地化得以克服全球化压力的关键因素，值得慎思与经验化。
作者系台湾新故乡文教基金会董事长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乡愁经济 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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