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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书堂兄的困惑与担忧

[ 作者:廖建江  文章来源:中国乡村发现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7-02-13 录入:19 ]

老家樟树村位于醴陵西部丘陵地带,属于中等发达地区的欠发达地方。自从到长沙参加工作二十多年来,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回去一趟,看看父母亲,慰籍慰籍心中的思乡之情。说实在的,隔久了不回去,心中总是感到空空落落的,于是一到周末,说走就走,回乡下待个一两天。在家的时光除了陪父亲聊聊天,也常常会到周围转转,拜见一下家族里的长者,与发小、邻居作些沟通交流。一来二往,对农村的现状多多少少有一些了解,并不陌生。

这次回去过年,单位号召开展回乡调研活动,趁着相互走动的机会,特地与担任村支书二十多年的堂兄进行了一次长谈。桌上一杯酒中,乡间一段路上,堂兄大倒“当家”之苦水、大谈“理事”之忧虑。未曾想,很多情况与我平日里所看到的、所思考的基本吻合。现记录下几个感触最多、记忆最深的事项,姑且算作自己调研的成果。

荒芜的农村文化

2007年,财政部开展“春节回乡见闻”调研征文活动,我当时写了一篇题为《警惕农村变成“文化荒漠”》的文章,表达了对农村物质生活极大丰富起来后,文化等软实力却日渐衰落的担忧。十年过去了,村里“四人一桌、五人一处扎堆玩牌”的状况是否有所改变?正月初三中午饭桌上,我特地引出了这个话题。

堂兄叹了口气说:“老弟啊,哪有什么变化,坝上(村上小河边村民聚居区)几个铺子里每家四五张桌子,你每次回来什么时候看到空过人?过去几年还好,一些人即使有这个爱好最多利用农闲时间聚在一起玩玩,几家铺子的老板也只是提供场地给大家娱乐娱乐,好带动一下店子里面的生意。这几年牌风是愈演愈烈,村里在家的男女老少,几乎日夜‘困’在牌桌上,坝上几家铺子的老板看这个有利可图,也不想认认真真做生意了,转行开棋牌室‘抽水’,每天一大早就开始打电话约客、站在门口堵客、开车去周边拉客,为了留住客人每天免费提供中餐,有时几家铺子老板争起客来还经常吵架。”

“那这些打牌的人天天打牌靠什么生活啊,打牌的钱又从哪里来?”我好奇地问。

“现在好多人对生活、对家庭有什么长远打算啰,过一天算一天,家里或是靠子女在外打工挣点钱,或是靠种点‘懒人田’维持低水平的生活。”堂兄回答说,“你不是不知道,乡下的人四十多岁一做爷爷,家里什么事情都不管了,说得好听点是在家带孙子孙女,实际上天天打牌,孙子小的带到坝上,大人在桌上打牌,小孩在旁边自顾自玩;孙子大的,早上往学校一送,自己下坡到坝上往牌桌上一坐就不起身了,下午放学时接上小孩再一起回去。”

听到这里,我半开玩笑半顶真地插话:“你这个支书要负起责来,改变一下这种情况,让村民搞点健康的活动,平日里把村图书室门打开让他们进去看看书报,组织他们跳跳广场舞、打打腰鼓。端午节、春节等节日,就把龙舟队、舞龙舞狮队拉起来,那样多好。”

堂兄听我言语中带有苛责之意,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我不是不想管,村阅览室刚建起来的时候,我天天按时去开门,头几天还稀稀拉拉有几个人来凑个热闹,没多久便一日到黑没个人影,一段时间后只好关门作罢。你说组织村民搞活动,想法是好的,但实施不下去,‘手里没把米,叫鸡都不灵’。每年端午节组织龙舟比赛,除了镇上居委会和周边经济情况较好的两三个村热情高一点外,我们这些村就没人愿意参加。现在的农民,集体喊他做事开口就是要钱,不管这事对他有不有利,连开个会不发钱都不来,宁愿把时间耗在牌桌上。换成是你心不心寒、恼不恼火?”

说话间,老父亲腰间手机骤然响起。侧耳一听,得知是午饭后坝上叔爷爷铺子里有桌牌“缺一条腿”,“砌长城开不了工”,喊他去凑数。

从饭桌上起身时,我在想,美丽乡村,不光是美在房、美在路,更应该美在风气、美在风俗。这些村民精神意识落后、沉迷打牌赌博的问题,一时半会确实难以改变,但不引起重视、不积极进行引导,任其发展,也是不行的。现在一谈起过年,我们很多人感觉到“年味”越来越淡了,何尝不是如此。在农村,随着农村空心化、老龄化,一些传统民间文化正在逐渐散失,花鼓戏班子散了,舞龙舞狮、相互拜年等活动早就销声匿迹,一些新兴文化休闲方式又很难被年老的农民接受,在农村生不了根。传统的消失了,新兴的立不了足,消极没落的东西却乘虚而入,这“年味”不淡才怪。

同时我也在想,过年要有“年味”,全面小康更是离不开精神生活的富有!农民物质生活层面的问题解决后,是应该及时启动农村文化“复绿”工程了。文化“复绿”,还需多方引水浇灌:政府层面,专项支持建设村民文化广场、文化活动室等设施的同时,对村级组织的转移支付应增加考虑文化建设因素。村级组织,要调动乡贤新贵捐资文化建设的积极性,并用好上级转移支付,鼓励组建文化表演团队,鼓励传统文化传承,因时因节组织龙舟赛、舞龙舞狮等节庆活动。村民层面,则要发挥好两个主体的作用,一是引导乡贤新贵的“面子观”从物质炫富向捐资文化建设转变,由他们来冠名表演团队、文化赛事;二是引导老艺人、文化新秀组团队、带徒弟,对他们的公益表演给予适当补助,并鼓励他们通过村民的红白喜事增加“外快”。

空壳的集体经济

我们村是由周边三个村合并而来的纯农业村,全村共有29个村民小组3142人,耕地面积2870亩,典型的人多地少,村里没有任何集体所有的产业或参股的企业,不像醴陵东乡、南乡片区的乡村有花炮、陶瓷产业作支撑,经济发达,面貌日新月异。村里虽然横向比较相对落后,但纵向比较变化还是蛮大的,近几年借助新农村建设的东风,在党和政府的支持下基础设施得到了很大的改观,中心小学修葺一新,部分山塘水渠得以清淤加固,道路大部分也已经硬化,只剩下个别偏远的村民小组还是沙石路,大多数村民出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脚泥”了。

老父亲出门到坝上之后,堂兄提议我们也出去散散步,一起到外面走走看看。我知道他是利用这走和看的机会,顺便做做我的工作,让我这个“财神爷”再帮帮他。于是,跟随堂兄的脚步,来到小河的村道上。

堂兄一边走,一边接着饭桌上的话题诉苦。果然不出我所料,一路走下来,我听出他“苦与难”的症结就是缺钱。据他介绍,目前村上除了政府转移支付用于保运转的几万块钱经费外,基本上没有任何收入来源。村民委员会这只“麻雀”虽小,但支出的口子并不小,要负担6个村干部和16个离职老年村干部的工资,以及29个村民小组长、29个计生信息员的出工误餐费,还要对43户特困户和16户五保户给予一定的补助。一年下来,如果不去“化点缘”,根本就没办法维持运转,搞建设更不用去想了。前些年村里硬化17公里道路欠了50多万元的债,现在还有五六公里沙石路没硬化,多年前已经硬化的路面、加固的山塘堤坝也需要修缮维护,没钱只能放任自流了。去集资吧,不少村民找种种借口抵制,有的说修的路没走他家门前过,有的讲他家的田不需要这些渠道或山塘灌溉,总之一句话没得到直接好处不给钱。只要有一户不出钱,其他的也就跟着不出。更有甚者,不但不出钱,反而想占集体的便宜,你找来钱修路占他一点自留地、砍他一棵树都不肯,喊着要补偿。

看我一言不发,陪同一起散步的堂弟生怕我不相信,急忙给我详详细细地分析了集体资产现状:目前,村里基本没有固定资产和公共积累,搞集体时的碾米厂、供销合作社在1981年前后普及包产到户的过程中全部卖给了私人,屋都拆了,原来的地基上已经建起了私房。几处林(农)场也在那时候或是分给了村民,或是被承包出去了,三五十年的承包费一次性已经付清,钱早就用完了。村里现在拥有的集体资产就是三所小学的校舍,一所是在用的中心小学,另外两所并村后一直闲置在那里,租也没人租,买也没人买。

他还告诉我,村里没钱,家难当、事难办,觉哥(支书堂兄)操死了心,这几年总是坚持要辞职。无奈镇上也好,村民也好都认为他人实在,又是留在村里为数不多的老高中生,当支书经验也足,被劝阻下来了。

自立更生,才能丰衣足食。堂兄弟们的话,讲的是事实,是现状,但多少有点悲观,没看到村里的潜力所在,更缺乏一种主动寻找出路的冲劲。思路决定出路,其实每个地方独有自己独特的优势,只要善于思考和发掘,总能找到走出困境的突破口。老家处于株洲城区和醴陵城区之间,开车无论是到哪一边都只要二三十分钟,听说沪昆复线也马上要开工了,在我们村还有个出口,今后到两个城区的距离就更近了。这样一来,村里建立基地为两个城区供给新鲜蔬菜和蛋禽、发展农家乐和休闲农业还是很有优势的。

据我以前掌握的情况,很多村集体经济总是发展不起来,问题无非是两个:没人带路,没钱起步。因此,在支持村集体经济发展时,政府应当把“人”的因素放在首位,加大对村支两委班子成员的培训力度,帮助他们拓宽眼界和思路,提升干事创业的能力,并派出专家加强指导,因地制宜,帮助每个村挖潜力、找出路。财政部门也应该改变扶持的方向,把有潜力的“空壳村”作为重点,而不是“锦上添花”去支持那些经济基础好的村,毕竟“起步”比“快进”更难,任何事情起了步就好办多了。

污染的村容村貌

说到老家村里发展农家乐和休闲农业,确实有一定的难度,最大的障碍就是无处不在污染。垃圾满天飞、污水遍地流,这样的地方谁会愿意来。

就拿我们散步的小河边来说,没人居住的地方丢弃了不少农药瓶和化肥袋,人口居住密集的地方则全是垃圾袋、鞭炮屑、酒瓶和可乐罐,很多人家的生活污水、人畜粪便也是不经任何处理就直接排往河里,河水被弄得污浊不堪。印象中,我们小时候这条小河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两岸杨柳依依、桑树葱茏,河水清澈见底、鱼虾成群。那时候,周边人家都是在这里淘米洗菜、挑水洗衣,夏天小孩子们常常跳进里面捉鱼摸虾、游泳嬉戏。现在,村民别说拿河水做生活用水,都没人敢往河里“下脚”。

站在河边举目四望,远处山脚下各个“屋场”边也是遍布五颜六色的垃圾,与一栋栋别墅式的洋房极不相称,散落在景色宜人的山坡中更是分外刺眼,就像美女俏脸上冒出块块雀斑,令人心里十分遗憾和不爽。

两年前,村里的环境曾经好转过一段时期,乱丢垃圾的情况有所遏制。那时正值株洲市在全市范围内开展城乡环境共治,醴陵市政府为了推动这项工作,组织人员定期到各乡村进行检查评比,奖优罚劣。镇上、村里也很重视这个事情,安排了专人抓、专人管,铆足了劲争先进、拿奖金,至少是不想落后被上面扣减转移支付资金。我们村上就是在这次整治的时候建起了不少垃圾池,同时还专门安排两个困难户清扫村里的主干道,每月给几百块钱补助。

蛮好的事情为什么没坚持?我感到十分疑惑。

堂兄对此做出了两点解释:一是大多数村民乱丢垃圾的恶习难以根治,做事只图方便,丢垃圾多走两步到垃圾池边都不愿意,你前脚清,他后脚丢,点多面广清都清不赢,村里又没有什么制约、处罚措施。二是县乡没有建立统一的垃圾清运、掩埋机制,纸屑、塑料袋之类的东西还好,可以就地燃烧掉,但是玻璃瓶、易拉罐、废铜烂铁那些烧不掉的东西就不好办了,长年堆积在那里,村上没有财力进行统一掩埋处理。没有手段、没有能力,村里只好放任自流,懒得管这件事了。我后来还隐隐约约得知,市里、乡镇对农村环境卫生的考核、处罚也没有像以前那么严了,村里环境因此一夜之间又回归脏乱差。

两年前已经出现的转机,因为没有持之以恒地坚守,没有妥善解决垃圾去向问题,这丝转机稍纵即逝,前期所有努力付诸东流。爬坡过坎就差了那么一两步,真的很可惜。其实,只要村上当初多花点精力、多想点办法去劝导和教育村民,坚持不懈地转变他们的习惯,只要多方努力解决垃圾统一清运、掩埋经费,比如村里变废为宝筹点钱、政府重视给点钱,整治环境并不像堂兄他们认为的那么难。

(作者单位:湖南省财政厅社保处)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微信号 湖南财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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