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一副镇长利用上班时间开出租，被人举报，当地纪委已经介入调查。据说现在当地纪委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罚，因为此前没有先例，需要请示上级。副镇长个人倒很坦诚，说自己错了就是错了，愿意接受处罚。这事在网上发酵了好几天，我发现，除了那些质疑的声音外，网上也有大量的甚至更多的声音，是同情这位副镇长的。他们认为副镇长家庭负担重，工资每个月才3000块。他不贪也不向组织伸手要，如果不耽误工作，简直可以说是一自强不息的好官。
犯了错，人们没有怪他，反而得到了广大群众的同情。它让我想起前不久那位偷鸡腿的妈妈。据说鸡腿妈妈被媒体集中报道之后，得到了大量的捐款。不仅女儿治病有了钱，自己还得到了额外的关注和关心。很有意思，两件事很相似，即两人都因错而起，却都获得了额外的同情。有人说，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因祸得福”吧。呵呵，真是这样吗？
《史记》有载，最早因祸得福的人是管仲。管仲，大才大志之人，有豪言：“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司马迁评价他“善因祸为福，转败为功”。意思很清楚，并非说他上班时间去当马夫被人揭发，没有被重罚反而得到同情，而是说他有一种很神奇的能力，可化险为夷、转危为机。是啦，因祸得福是一种能力。
副镇长和鸡腿妈妈，他们因错得祝福，可并非他们能力使然。说他们因祸得福，只因为不少人误解了这个词的意思。除此外，还因为人们总有一种把雾霾熬成鸡汤的强大冲动，扭偶然为必然，给客观后果按上主观动机。前几天，某知名作者就这样评论鸡腿妈妈如何因祸得福：看吧，惨，一定要惨出新意，才能得同情。哦漏。鸡腿妈妈会看她的评论吗？这样说她不好吧。她偷得分明只是鸡腿，你却把鸡腿扔锅里熬成一碗浓鸡汤。这样做汤，不浪费吗？
这像什么呢？苦思冥想。我想起周杰伦老师那首《蜗牛》，“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在最高点乘着叶片往前飞”。鸡腿熬鸡汤大概和这玩意差不多吧。话说蜗牛、蚂蚁、蜜蜂，算是动物界人气最火爆的人生导师，几千年来，默默奉献，给人奋发图强积极向上的教导。关键它们没有意识到自己那么励志，所以没有广告，从不收费。
扯远了，说点更远的吧。
苦思这个话题时，其实我正在十号线地铁上翻阅一本学术著作。飞驰的地铁，低头的人群，窗外都是广告牌，书里头有一段论述发人深省，我默默把那一页折了一个角。这一段大意是这样的：在旧社会的农村，某些农民满足于现状，不仅好吃懒做，还喜欢赌博挥霍，得过且过，于是有人解释说，你看他们贫穷，就是因为思想贫困，怪不了别人只怪他们不思进取。可作者却对这解释表示不服，他提供了一种更深入、也是我认为的“同情之理解”：没有人喜欢贫困，只是在资源和机会极端固化的旧中国乡村，改变现状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们“视金钱如粪土”，与其说是因为贫困思想刻意为之，不如说是为应对极端处境不自觉的防御机制。事实证明，只要逮着机会，稍微给点阳光，他们就能把太阳能发电站开起来。
说这个例子我是想表明，我在地铁里看学术著作，另外也是想说，只有理解了一个人的真实处境才能深刻体会他的万千无奈。拒绝臆测，尤其不要把无奈之人的无奈想象成是故意使出的花招。这太搞了。
我想起之前看一本描述上个世纪90年代中国女工的调查，里头提到一个很凄惨的故事：一名女工因为工厂里非人性的超负荷工作，每个晚上都会做同一个噩梦，并在深夜里尖叫。她把室友吵得没法睡觉，可自己却浑然不觉。调查者很细微地记录了这个故事，令人震撼，可她提供的解释却有点奇怪。她认为，这女工深夜的尖叫，不能单纯地理解为精神疾病，反而是对工厂流水线工作机制的反抗。除了这个古怪的解释外，女性的月经、生病，她也觉得算是对整个压制体制无声的反抗。唉，我觉得吧，这种解释很鸡血，可实在有点过了。无奈就是无奈，生病就生病，哪有什么反抗的意思啊。
好在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雾霾熬鸡汤”或“鸡腿熬鸡汤”，相反，大多数人对开出租的副镇长和鸡腿妈妈的理解，都算平常心。对于这种大多数人的“理解”，我的理解是这样的：两个人虽然都干了点错事，好在错的不是太严重，反而人们透过这些无奈的小错之窗，窥探到窗子中那个为生活发愁、急得团团转的普通人，于是人们忽略他们的小错，对他们的愁和无奈给予了同情之理解。有点绕，不知道你们可有理解我的理解？
同情之理解，说白了，就是站在对方的处境上想问题。要做到这点很难，但也不是太难，主要得克服过度阐释的冲动。副镇长，人们都夸他是个好官，原因大家都知道，坏官贪官太多，能这样不向组织诉苦提要求、自谋出路的官员太少。虽然听着有点反讽，但这就是同情之理解啊，算是结合了中国现状的一次综合考量。当然，相对某些国际形势来说，这反讽也是带着悲哀色彩的。君可能不见，前不久某国市长挪用公款买了一本《蜡笔小新》，不得不公开道歉，据说民众气得跳脚。如果按这标准，副镇长利用上班时间开出租，该国民众可能要跳河。
最后，我知道你们的内心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即平时见到的穷困妈妈很多啊，而且大多数人也都知道基层公务员的工资很低。可为何对这些人不付出同情之理解，偏偏对有错之人给予同情呢？我的解释是，并非他们“惨出了新意”，而是他们的小错不是什么大奸大恶，反而这样的小错以更加真实可信和冷幽默的方式，展现出普通人为家庭为子女不惜牺牲个人荣辱的“人性温情”。这种人性温情，不知道你get到了没有？说好不熬汤的，临了干一碗。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头条号 团结湖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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