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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东北乡村在城市化进程中的变化图景

[ 作者:卜尚聪  文章来源:中国乡村发现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6-02-29 录入:12 ]

“记录故乡”征文大赛参赛作品——今天刊发的是北京师范师范大学管理学专业卜尚聪的作品。作者用文字记录了一个东北乡村在城市化进程中的变化。

一个东北乡村在城市化进程中的变化图景

文|卜尚聪

东北的乡村向来很少出现在学者关注的视野范围之内,不管是费老先生等社会学家的乡土研究,抑或是近几年来越来越多的返乡见闻。相比于东南沿海或是大城市边缘的农村地区,东北的农村在政策的框架里缓慢发展着,无逾矩也无创新,似乎确实没有什么特点足以引人注目。但是作为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农村孩子,当每一年踏上家乡的那条坑坑洼洼的小路时,看到那些渐渐改变的人、物、事,总是有很多记忆的碎片在头脑中闪现,有很多感慨,有很多问号,也有很多反思,此特以文字纪念我眼中的家乡之变。

我的家乡位于吉林省西部的农牧混合区。在我的印象里,我们的村子虽然不咋大,但是就像歌词里唱的那样,“有山有水有树林,邻里之间挺和睦,老少爷们儿更合群”。小的时候,村子里还没有电视,每天放学,全村的小伙伴儿立马像撒了欢儿似的聚在一起,跳格子、丢沙包,用竹板做弓箭,再用罐头瓶子做几个小灯笼,便一起漫山遍野的跑,直到看见自己家房子炊烟升起,听见家长大喊着自己的小名儿回家吃饭。晚上吃完晚饭和爷爷去村外的荒草地把牛羊赶回家,奶奶便会摸着黑背着我踩着泥泞的小路到邻居家串门儿。而村子最热闹的时候要算是过年的几天了,鞭炮声、炉火作响的噼啪声,聊天声,欢笑声使整个屯子沸腾了起来。这些曾是我记忆家乡的样子,但是随着年龄的长大,似乎很多东西都已慢慢改变了,而其中改变最大的就是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村子里第一批离开的是父亲的同辈人,六七十年代出生,经历了改革开放初期,在渐渐恢复的学校教育中看到了摆脱“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奶奶经常回忆她年轻的生活说,那时候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进城,每天想得就是怎么填饱肚子,“只有努力干才能吃饱饭”。而到了爸爸的这一代,则想方设法摆脱自己成为农民的命运。姑姑是家里第一个走出去的人,在70年代末她参加一次乡里组织的考试成了当地小学的一名民办教师,并通过自身的努力成为了正式老师,最后嫁给了城市里的姑父,成为了家里“第一个吃皇粮”的人。二伯的“进城”之路与大姑有相似之处,但是道路却颇为波折。二伯小的时候很淘气,不喜欢上学但是又不想一辈子待在农村,于是他尝试了多种道路,先是想当作家于是每天都坚持写文章,在发现作家之路渺茫的时候他又寄希望于通过做运动员进城,但是后来没有被体育队选上,急得他差点儿剃度到寺庙做喇嘛。最后,为了坚决不拿锄头的他,从头学习落下的知识,终于考取了当地的一家警察院校,成为了一名人民警察。大伯虽然小学五年级辍学,但是靠自己修理电器的精巧手艺,逐渐开设了自己的修配厂,到现在的配件公司,也最终成为了城市的一员,而年级最小的爸爸也是考取了当地的公务员。虽然爸爸姐弟四个最终实现了他们的愿望,走出了农村,但是在那个年代,村子里和伯伯、爸爸一样的人并不是很多,绝大多数的人还是留在了村子里,重复着祖辈的劳作与生活。

屯子里走的第二批人就显得没有那么幸运了,出生在七八十年代,义务教育开始普及,想要走出去的愿望越来越强烈,选择也越来越多。这一辈的人普遍接受过初中,至少是小学的教育,但是相比于上一辈人主要依靠考学进城,这辈人更多选择了外出务工。奶奶有六个弟弟,六个弟弟家的孩子都比父亲小十几岁,除了有一个做了教师之外,其他的都过着打工的漂泊生活。奶奶最小的弟弟,我的老舅爷家里有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表姑小学刚毕业就因为家里太穷上不起学,被家里人送到城市里给别人当保姆,到现在三十多岁有了自己的家庭,留在了城市。表舅从小因为被家人宠爱,初中的时候自己到省会城市谋出路,虽然每年都能带回一些钱给父母,但是依然没有房子,没有稳定的工作和生活。相比于当代农民工,这一批人基本在城市谋得了一片生存之地,很多子女在城市扎稳脚跟之后还会将农村的父母接到城市,这让村子里的老人越来越少。

离开的第三批人则多是我的同辈,九十年代左右出生,基本上都上了大学,但是大学基本上都是三本院校或者专科学校,毕了业却找不着工作,生活不如村里的人但依然不愿回到农村。在我的同学中,有几个从小辍学离开家乡,因为没有学历所以只能在社会上从事一些重体力,工资低的工作,他们在城市里艰难地生存,却又不愿回到农村。而继续读初中高中的那些人依然无法彻底摆脱农村的阴影,到了城里读高中便会逐渐显示出劣势,从小没有上过补习班,家长无法给予陪伴和辅导,这些都让他们无法在学业上与城市里长大的孩子相比,因此绝大多数来自农村的学生即使再努力,也无法摆脱一个三本或者专科的命运,毕业后的他们依然找不到好的工作。这批农村长大的孩子就像是时代浪潮里的小小浪花,抗争不掉便随波逐流。在城中村里蜗居,想要回家却早已不会农活儿,20岁左右便为人父母,没有任何准备的他们只能任由代际的贫困与落后延续下去。

而近几年悄悄发生的“人口迁移”则更为广泛,只要是稍稍有能力在城市中生存的都离开了。其中最主要的是为了孩子能够接受城市里更好的教育而离开。文化教育资源的分配不公,特别是教师教学质量和教育理念的落后使很多具备条件的年轻家长早早在临近的城市买了房子,以致乡村学校进入了一种“没有好学生——资源匮乏”的恶性循环之中,村子里的小学在几年前在“撤点并校”的政策实行下停办了,破旧的院落成为了养猪场。另外还有农村缺乏必要的娱乐、公共服务设施,使很多走出过村子的年轻人就再也不愿回去了。然而不仅是年轻人,有了存款的老人们也多在附近的城市里买了楼房,不用再烧火煮饭,还能在患病时得到最有效的医治。这一切没有好与坏的价值判断,但却反映了当前新农村建设的一系列隐形问题。虽然国家出台了大量政策扶助农村、农民、农业的发展,但是在大多数农民的眼中,农业依旧是最为艰苦的事情,只要有了存款都喜欢在城市买房子,做一个舒服的城里人,这是几千年来在中国社会根深蒂固的意识存留。其次,农民们舍弃乡村较为安逸的生活,宁愿做一个城市中下层的“都市乡民”,也从另一方面反应了当前城市和乡村发展的巨大差距,教育资源、医疗服务水平等等深刻关系着百姓生活的领域却依然存在着巨大的城乡差距。

那么多人离开的村子寂静了下来,那么留下来的人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农村又将变成什么样子呢?首先,十几年来最大的变化要数齐整整盖起来的新的彩钢房了,全村只剩少数的几个土房子,而村子里剩下的人成为了两种极端,其中一种是无法逃脱的农业“难民”,之所以说他们是“难民”是因为他们既没有能力农村,又无法做一个好的农民。老舅爷一家的房子是村子里最破的一个,老舅爷早已六十多岁,老舅奶又由于长期过度饮食换上了脑血栓,老两口一年的收入就依靠转让土地和低保金不到一万元的收入。两个孩子都在外打工,连自己的生计都是问题,更别说照顾家里了,但就是在这样几乎是一贫如洗的家庭里,还有更令人为之悲哀的爱好,就是赌博。打麻将是这里的农村最常见的娱乐方式,不管是七八十岁的老人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只要是有时间就会开始玩儿起来,很多人会为之成瘾,女人不给孩子做饭,男人输钱赔了房子和地,这种事情数不胜数,如果说这些并不算做什么问题的话,那么有问题的便是年轻人中盛行的赌博。很多年轻人都会偷偷用家里的房子和地做了抵押,很多甚至借高利贷,一个表舅便是因为沉迷赌博欠了十几万的债务,陷入了没房没地的境地。

村里剩下的另一种人是靠勤劳持家富裕起来的“地主们”,这些人在时代的挑选下选择了留在农村,获得了更多的土地,也获得了较好的生活条件。一位小学同学的爸爸妈妈是全村公认的勤劳质朴的模范,虽然四面住的邻居都搬走了,但是这一家四口却一直坚守在农村,靠着勤劳的秉性并结合着科技的发展,接受科学的农业理念,根据实际情况选种,施肥,买了灌溉的设备和拖拉机等农具,使一家人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几年前,家里买下了四邻的房舍,盖起了白色瓷砖的大瓦房,今年还买了代步的小汽车,一家人十分满意现在的生活,没事儿玩玩手机电脑,打打麻将觉得生活还是十分滋润的。

在城市化的洪流中,一批批农村居民离开了祖辈依赖的土地,成为城市的一员。当城市伴随着乡镇居民的迁入无止境的扩大、喧嚣起来,当一批批乡镇裹挟着随即而来的乡村居民摇身变成了城市,那些我们曾经最熟悉的乡村人越来越少,并渐渐沉寂。这里的变化没有好与坏,我们不用去责怪时代的变迁,也不用去留恋过去的样子,因为这就是历史中发展的农村,有进步,也有问题。我们能做的就是用冷静的眼光去发现,用客观的笔触去记录我们的家乡,我们人类最原初的故乡。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社会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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