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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润生走了,没有自由的农村改革也走了

[ 作者:姚遥  文章来源:中国乡村发现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5-10-12 录入:吴玲香 ]

摘要:火热的三农问题本身的就危机四伏,这个议题的火热是对农村官民激烈的矛盾冲突的关注,而不是着眼于农村的长足发展。

2002年,杜润生先生90岁。

这一年9月份的时候,几百个大学生挤在北京职工大厦的会议室里,翘首以待台上的专家宣布关于农村调研报告的最终评选结果。在刚刚结束的暑假里,全国数百名大学生走入不同的乡村,按照主题进行调研并撰写报告。

一些陪同学生社团参加活动的高校团委领导,也没想到一个区区的农村类活动,居然有如此多的政府领导和专家学者关注。活动的主办方,是中国改革杂志社,总编是温铁军,曾经在杜润生领导的中共中央农村政策研究室、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工作过。此时,温铁军再现了杜润生当年强调了解问题需要调研的精神。

1982年,国家农委副主任的杜润生直接把当时北京两大民间智库――陈一咨领衔的农村发展研究组和蔡晓鹏领衔的农村市场与流通研究组纳入中央农村决策调研体系。随后,几百名结束了上山下乡生涯的年轻人,被吸引在旗下,带着对改变中国的激情投入工作。他们在中央书记处农村政研室名义下,前往全国各地调研和试验,然后将最为鲜活的一线经验变成农村改革的政策建议。杜润生不拘一格地使用这些学历不高的青年,开放地听取他们的意见。最终,带着泥土味道的建议,通过杜润生的政治智慧,转化为5一号文件的传奇。

历史的动荡中,为中国农村改革提出了多项重要政策建议的这个团队,也无可奈何地于1990年解散。而早在1987年开始,聚焦农村问题的中央一号文件悄然淡出视线。在随后的改革历程之中,城市改革优先于农村改革。缺乏制度刺激的农民很难体会到发展的喜悦,农村居民收入增幅超过城市居民的奇迹不复出现,联产承包责任制短时期释放的红利井喷不在,乡镇企业开始进入强弩之末,农民收入增加幅度越来越小,本已经逐渐缩小的城乡收入差距又开始拉大。1997年至2003年,农民收入连续7年增长不到4%,不及城镇居民收入增量的五分之一。

1994年以后分税制的出现,让农民面临的困境雪上加霜。在工业还没有发展起来的期间,农业税是绝大多数县乡基层政府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乡村的公共事务开支也需要农民负担。随后,地方政府更多的税费负担开始引起农民反抗。而为了保证税费征收,基层政府队伍开始扩充人员保证征税,随即又导致需要征收更多的税费来维持日益庞大的系统。最终,旧的问题不断地制造新的问题,一些地区甚至出现税费额度已经超过务农的收入,农民需要外出打工才能交齐税费。虽然中央政府也不断地出台法规和文件为农民减轻税负,然而乡镇政府对于财政的需求是更强的刚需,一切减轻负担的决策都在官僚体制中被层层消融。

问题在滚雪球的过程中愈演愈烈,农民的抗税和政府的暴力征税不断升级。到了2000年,湖北省监利县棋盘乡党委书记李昌平在良心的刺激下捅破了窗户纸,上书时任总理的朱镕基,总结出盲流如洪水、负担如泰山、债台如珠峰、干部如蝗虫、责任制如枷锁等七个方面的问题,大声疾呼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

终于,三农问题的呼声加之市场化媒体的兴起,沉寂多年的农村问题热潮再度复苏。然而,当一个议题火热之后,各种专家也在不断地冒出,而每个人也都在三农热中不断地抛出各种解决方案。尤其壮观的是,在一个才刚刚开始城市化的国家里,绝大部分人都可以声称自己是农民的儿子,最了解农村的问题,最具有发言权。

在新一轮农村问题的洪流中,陈锡文、赵树凯、温铁军等等曾经在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工作过的一批官员和学者,依旧是最不可忽视的一批声音。

在杜润生成立农村发展研究中心20年后,温铁军所在的《中国改革》创办了农村版,不仅引得正在税费负担中激烈抗争的农民踏破了门槛,也吸引了知识界的高度关注,同时还延续了坚持一线调研采集资料的方法。

农村版新招聘的编辑和记者,一半是散落在各地的农村问题领域行动的年轻人,上书总理的李昌平,在天津带领大学生下乡的刘老石,晏阳初精神的追随者邱建生,一群热血青年都进入到这个新兴的团队之中。在激烈的农村问题面前,这些已经浮出水面的行动者还不够。

按照温铁军的说法,杜润生老先生的一个心愿是:什么时候我们能够派大批的青年人到农村去调查,农村的问题就有望解决了。如今,这个愿望开始实践。

全国范围内越来越多的大学生也被农村问题所感召,加入大学生支农调研的活动中来。杜润生发起农村发展研究中心的时候,这些大学生还不存在,或者刚刚蹒跚学步。新一批的青年大学生不一定了解,曾经有一群同样的青年人被撒向全国各地,也不一定知道农村问题上教父级的人物杜润生是谁。新一批的青年大学生,相比于经历过上山下乡磨砺的前辈,大部分只有在象牙塔中生活体验的学子还要稚嫩许多,去农村调研也缺乏了政治光环的保驾护航。但近似的是,他们都踏踏实实地走入农村,向农民了解收入和税负,记录农民反抗征税的经历,和农民一起复查村里的账目。

相隔20年后的青年人,也没有机会和当年的农村发展研究中心一样,动辄召来几个部委的干部一起开会讨论。但来自于一线的资料是最真实的,大量的案例清晰地记录着每一家农户的收入、各种税费的清单和与政府打交道的故事,详细地记载着乡村沉重的税负以及发展的困境。调研之余,也和20年前一样,更多帮助乡村发展的试验也在推进。在河北定县的试验点里,北京知识界无论左中右都欣然前往身体力行,虽然在试验点之外又会争论得一塌糊涂。

时光不再,热度空前的三农问题,高度团结的知识界,也无法再现昨日五个一号文件的辉煌。一线的数据,实地的试验,加上学者的推敲,和政治家的智慧,最终变成一项推及全国的政策,只能成为一个良好的向往。

而火热的三农问题本身的就危机四伏,这个议题的火热是对农村官民激烈的矛盾冲突的关注,而不是着眼于农村的长足发展。很快,随着中央政府完全免除农业税赋,暴力征税带来的社会冲突不复存在,虽然农村问题依然很多,但三农问题的热度一落千丈,很难再被摆上桌面。

不管农村问题是否是舆论的宠儿,自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农村发展研究中心的人们就在探索的农村问题解决之路,一直艰难得难以破冰。

农村家庭承包责任制仅仅相对于吃大锅饭的合作社制度是一项进步,并不能支持农村的长远发展。早在1981年的时候,有识之士已经明确地看到,农村问题不仅仅是个农业问题,而是农业、农村、农民问题。八十年代后期开始,农村全面发展的问题也进入了试验。根据布置,北京顺义、广东南海、山东平度、江苏无锡作为试点地区分别试验不同的方法。

这些试验都试图超越家庭承包责任制,打破土地不可流转的限制,允许土地有条件的流转,从而为土地集中并进一步规模化经营打下基础,解放劳动力,创造更多的价值。另一方面,在试验中的农村合作基金,为农村活跃金融提供基础。

早在1988年,杜润生听取了平度试验的汇报后就指出,将田地分为基本的口粮田保护农民基本生活,而责任田竞争招标可以体现效率原则。遗憾的是,这一试点经验不仅未能得到全国推广,甚至在200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承包法》实施以后,在已经成功试点的地区也取消这一制度安排,继续回归农民死守土地的原状。

农村合作基金会的命运也不佳,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以后,被中央金融工作会议定位非法,在1998年以后开始全面取缔。

进一步解放农民的两大试点,都在历史中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加入WTO以后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大规模工业化,无助的农民再一次被抛弃在议题以外,快速的发展反而进一步地摧毁了农村的根基。在大规模的城市开放建设中,农民无法自由流转的土地,被国家低价征用而开发。失去了活力的农村金融,农民也大规模进入城市,青年一代宁可抛荒土地,也不再愿意回归农村。失去了青年人的农村,逐步走向凋敝,成为老人妇女和儿童的留守地。

看到农村所面临的危机,杜润生晚年更加强调要给农民自由,让农民获得完全的国民待遇,从而得到独立发展的机会。可惜的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黄金时期以后,农村问题的渐进式改革就陷入了停滞。仅有的变革,也往往是应付已有的危机,而不是解放农民从而得到更好的发展。

杜润生先生如今已经仙逝,他当年的门生如今已经遍布官产学媒,正在掌握中国发展的重要命脉。杜润生先生坚持实践调研做中国研究的思想还在继续,薪火相传,他的弟子培育的更年轻的弟子还在脚踏实地地成长。

另一方面,杜润生作为最德高望重的开明派改革先锋,一直试图推进农村问题的解决,但农村问题却一直没有真正的突破。这个结果,正如同他本人所说的一样,没有自由不行。在杜老仙逝以后再看农村发展的历史,只能是一次次地唏嘘,虽然解决问题的方案常常就被摆在眼前,然而没有自由的农民,就是得不到那个即成的改革方案。历史授予了杜润生中国农村改革之父之称,但历史也将成绩限定在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那几年。从此以后,农村改革再无喜讯传来。农村改革,就如同媒体毫无兴趣的农村问题一样,几同鸡肋。

2015109日,杜润生先生走了,他留下了实地调研研究中国问题的精神,带走了没有自由的农村改革。

(作者系大家专栏作者,法律学者。)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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