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 乡村发现 > 首页 > 三农论剑

梁鸿:不能再像鲁迅那样去写乡村

[ 作者:袁凌 梁鸿   文章来源:中国乡村发现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6-02-19 录入:12 ]

梁鸿住在北京马连道附近一套面积不大的房子里,以前在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做现代文学研究,现在中国人民大学任教。虽然如此,她的日常轨迹却并非从讲台到住址的两点一线。临近2015年底的一天,她被邀请去陶然亭附近的国家信访局,给接待上访者的公务员讲了一堂课。“他们认为我懂农村”。

农村是梁鸿留下足印最多的地方。从出生地“梁庄”到打工乡亲散落的中国各座大城市郊区,再到工作和居住地北京,这幅广袤的地图,是梁鸿的笔触和脚踪的真实幅度。奔波之中,她曾为没有精力养活家中的一盆绿植而苦恼。

在地图的褶皱里,隐现着一些不起眼的坐标:母亲的坟,村中水塘的眼睛,镇子街口一棵大树的树梢,西安回民街窄巷投下的阴影,南方一座制衣厂嗡嗡作响的车间。它们并不显眼,却历历可触,不事张扬地支撑起生存与灵魂的地层。

当触及真实,写作者一定是走了最远。《中国在梁庄》把方死方生的生身村庄带到了我们眼前,让人触及到乡土中国当下促迫的呼吸。追随父老乡亲打工轨迹的《出梁庄记》,则让人想见《旧约》中的古老迁徙,提示今天的农民工处境有似在埃及的犹太人,但他们迁徙的路径上方并无上帝指引,只有一个不可靠的城镇化路牌,而在前方的城市里,也没有应许之地。

很难有人比梁鸿更深地投入生身乡土。比起被城镇化潮水裹挟漂流的父老乡亲,她近似一个编外的留守者,一个回头浪子,执着地一再回头去探访“梁庄”,在被剥夺的土地上扎下根系,似乎在替辗转求生的乡亲看护凋敝失序的家园,并执着地思索这块土地的出路生机。

眼下梁鸿出版小说集《神圣家族》,题材是现实中走出“梁庄”的第一站吴镇,书名却进一步提示了土地和神性之间的张力。她并不满足于梁庄—吴镇—城市的三点一线,也不愿止步于非虚构领域,尽管这几乎已是一块现成的写作领地。这来自于梁鸿对乡土的负罪意识,不愿坐享外在的成功,而想用更内在的探索,去触及和保存乡土和小人物的灵魂。

梁鸿从未打算停脚。她脚下的行程中,有乡村的养老院、父母的生活以及城市—乡村的二元轨迹线上更多的地点。她的语言,始终在真实和虚构的边界上辗转寻索,试图触到那个几乎不可立足的平衡点,那个外在现实和内部空间交会的入口,既介入当下又通向永恒。这是当代文学危险的门槛,却也是危机中的生机所在。

的确,对于土地和文字边界的探寻者来说,只能在看似现成之处寻求突破,在穷尽根源处寻求安顿。比起土地和乡亲本身的重负和命运,作者所得只能是一种“失败的胜利”,或是坚硬的飞翔。

不愿意吃梁庄现成饭

记者:你的这部小说集曾拟名“云下吴镇”,和《中国在梁庄》一样有明确的地标,为什么最终改名了?

梁鸿:对“云下吴镇”这个名字,我一直比较犹豫。小说的开篇是少年阿清追逐一朵发光的云,最后是云朵的遮蔽,有一定隐喻意味,由此产生了原名。起名“云下”,是和“云上”相对,着眼于吴镇人地面上的卑微、琐碎但仍自有价值的生活,本意是去浪漫化。但没想到征求意见时,大家还是觉得浪漫化,不符合小说的质地。

点出吴镇,又让我自己觉得太坐实,让人一下子想到梁庄,有种摆脱不了现成模式的感觉,所以想到有所突破。

记者:但这样在突破的同时似乎也有些可惜,我听过你的构思,是把小说中的人事和吴镇的真实地图对应起来,把人物的活动坐标确定在现实的吴镇版图中,可以还原与实证。我觉得这样的构思不同于一般小说,是很吸引人的。

梁鸿:确实有一种实证性的构思,想要环境和人物之间有一种扎实的互生关系,通过三言两语来确立这个人就是这个地段生长出来的,譬如书中人物德泉的位置是在供销社大楼拐角,移到别处去就不行。

为了确立这种实证性,我回老家七八次,每次都住好长时间,专门去考察吴镇的街道角落,人们生活的群落分布,一家家店铺的位置和经营形态,想把地理建构得很扎实。

但写吴镇,我并不想和写梁庄一样,建构一个整体性的吴镇,一个本质意义上的镇的存在。不想让地理结构超越人,变成风俗画,还是写这处地方人的存在,不能“物化”。我注重的是内化的人的细节。放弃“吴镇”这个地标概念也有担心,识别性可能减弱,可能会失去一些读者,冒一定风险,但也值得,不能吃现成饭。一个写作者需要勇敢,不能抱着梁庄的光环不放。

记者:现在的书名叫《神圣家族》,表面看似乎走到了强调“云下”的反面,和书中描写的卑下人生似乎有所不合。但同时也让人联想到“伟大导师”马克思所谓的“神圣家族”,透露出反讽意味,是要确立某种超越性价值还是相反?

梁鸿:这个书名是和朋友聊天中忽然想到的。有反讽意味,又不止于反讽,和马克思的纯然反讽不一样。

因为书中有“圣徒德泉”这个人物,其他部分也较多涉及到基督教、清真寺以至神婆半仙在眼下乡村的地位作用,这个书名表明每个小人物的存在都有神圣、永恒性的一面,但同时又是卑下的。全书正好12个人,也能让人想到耶稣带领下的圣徒家庭。譬如“圣徒”德泉,他并非阿清的救赎者,身上既有病态、错位,又有真实的接近于神性的一面,他的信仰是混沌的,但混沌中也包含了一点东西,不能说他就是个疯子。可能是悲剧,不那么崇高,但仍然是一种存在。

记者:这种对小人物心灵信仰需求的关注,从“梁庄”开始就是一贯的,包括对乡村基督教的描写,也包括“出梁庄记”的题目让人联想到《旧约》,再到写吴镇时对清真寺、基督教和传统所谓“迷信”的展示,你是想要提示当下中国乡村的救赎之道吗?

梁鸿:我想做的是展示存在状态,不涉及宗教的本质。宗教在农村掺杂了世俗实用性,很多时候像“圣徒”德泉的状态一样处于混沌,没有穿透、启示性的光亮。但它也确实对当下人心有所抚慰,并且带来一些新的精神和社交空间。

非虚构与虚构双曲线

记者:你的《中国在梁庄》被称为非虚构作品,生活材料非常扎实,但不乏文学抒情和想象色彩,到《出梁庄记》社会调研性更加突出。《神圣家族》是一本小说,但又有强烈的真实性。这当中,是否存在着一条突破与回归的双曲线?

梁鸿:写“梁庄”的时候,对非虚构并无明晰概念,可以说是一种随意、自在的状态,觉得要那么去写,写出来有人赞誉,也有争议。到写《出梁庄记》,对非虚构有明晰概念了,但不想标准化,始终没看得很重,没有拿文体来衡量自己写作的价值,一丝一毫也没有。但受制于城市生活题材,只能以职业来支撑结构,看上去可能更容易定义,有更多社会调研色彩。

再到这本书,一开始就告诉自己,虽然要写得很真实,但不属于非虚构,不知怎么界定,是否是小说。视角上想要内收一点,和梁庄不一样,譬如《中国在梁庄》用一章考察乡村政治,就是写一个政治的形态。吴镇也写外部环境,但不是作为社会学元素,而是作为人物的精神折射,纳入人性和心灵的机理构成,是和人物互动的状态。也许不能说比“梁庄”更具文学性,但两者确实不一样。

记者:对于非虚构,你在谈最近的诺奖获得者阿列克谢耶维奇时曾经提到过,多年来主流觉得小说重要,对于文献用于文学以及非虚构有质疑,但其实非虚构里面也包含个人的因素,有每个创作者自己的选择和书写,并非定于一尊的客观。你如何看待非虚构和虚构的边界?

梁鸿:传统的小说观中,虚构与非虚构过于割裂,二者没必要搞得水火不容,只是表现方式不一样。小说难道和现实没关系?只是故事架构有所虚构,但底子都是反映现实人生。虚构的道路看似千万条,但有一个前提,需要对现实有了解。扎实的了解是基本的起点,就像球在坚硬的路面才能弹得起来。

传达现实需要理解力。如果理解力有问题,真实的材料也会达成虚伪的结果。但没有真实的材料,理解力就无从谈起。高华、沈志华、杨奎松等人的实证史学和社会学对我有潜移默化的影响,我算是一个考据癖,譬如为了《神圣家族》中写到的杨凤喜当老师的工资符合时代背景,我专门打电话找到教育部门的人问。采访父亲的时候,有时会逼着问他,那句话到底怎样说,要还原,它在历史的空间中发生过,回响过,有它自身的重要性。

记者:非虚构对于你的意义如何?

梁鸿:非虚构对于我个人意义重大,提供了一种联系世界的通道。最起码,让作家看到这种文体的力量,文学和现实的关系仍然重要,唤起作家面对现实,尤其是对生活内部空间无穷无尽真正的了解,以前一段时间过于强调技巧、强调讲好故事,忽略了这些。好故事要包含某种东西,人类内部真实的东西,故事性不是最重要和唯一的。

记者:你的《中国在梁庄》和《神圣家族》,在平淡的生活中会突然发生断裂,出现惊心动魄的细节,譬如刀不离身的清立、奸杀了八十岁老太太的少年、思念丈夫而自杀的春梅,以及“圣徒”德泉、一边吃馍说笑一边去“第二条河”自杀的妇女。这些细节和情节由于建立在可靠的日常生活的根基上,比一个单纯惊险曲折的故事要打动人得多。日常生活的陌生化,这可能是你作品的独特魅力所在。

梁鸿:不一定需要去写远方的不凡的生活。对于日常的生活,看起来我们是了解的,但这是一种笼统的了解。一旦真的投入心力去追踪一种生活,内情会远远超出你的想象。这时非虚构的表现力会和虚构文学一样丰富,都提供了一个满足读者想象的空间,现实同时具有了象征功能。

譬如梁庄中的水塘,既是真实的事物,又具有隐喻的能力;还有《神圣家族》中,南水北调的“第二条河”,成了家乡人自杀的去处,在国家意志和民间视角方面发生了截然错位,这都是现成的物质的隐喻。生活本身具有制造隐喻的能力,非虚构去把它发掘出来。

不能再像鲁迅那样写农民

记者:虽然你在文体和题材上寻求突破,也长期生活在城市,但你始终以农村作为自己的写作对象。有一种说法认为,中国作家善于写乡村,从鲁迅以来,乡土文学的传统太久了。因此写城市的东西,即使是《小时代》这种缺乏严肃性的东西,也更有意义。你觉得乡土写作真的没有探索空间了吗?

梁鸿:我们的乡土文学确实有了一百年历史,产生了很多的作品。问题是一百年来,我们始终没有走出鲁迅,还在用批判愚昧的方式写农民。但是今天,已经不能再像鲁迅那样去写了。鲁迅当时那样写有启蒙意义,但眼下不能再把农民当作某种“批判国民性”的标本,不能把生活中的农民或农民工作为“一类人”来写,似乎跟眼下生活不发生联系。农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孤悬在历史中的化石。乡村也不是遥远的、只供追忆的存在,你可以现在回家看看。

这么多年做“梁庄”的社会调研,我有一个思想起点:中国当代的核心问题,就是把农民特殊化、静态化、问题化,“三农”问题的提法就是一个表现。“农民”成了某种顽固的“化石”,很难被破解,重新合成。这和更深远的意识形态有关。作家也受影响,把农民特殊化、物化,不愿意真的去体会他们。

对我来说,假如发现自己在有意无意模仿鲁迅,会非常害怕。

记者:你笔下的农民和农民工,除了对生存环境的适应本能,还体现了很大的心灵丰富性,包括信仰萌动,和多数作家不一样,包括和河南的很多作家也不一样。这些是他们本身的需求,还是你对家乡感情的心理投射?是农民在变,还是作家的感受需要发生变化?

梁鸿:农民有他们的特性,他有愚昧、麻木,有欺诈,也有质朴。有家族观念,有好有坏。但村庄在变,人在变。农民身上的东西,并非跟现代格格不入,一定要朝着相反的方向倒退。不仅是被动适应现实,在精神和思想层面,他们身上也有主动性,有寻找开拓内部精神空间的能力,并非只有现实利益,他们也寻求主体性的存在。

我更愿意把农民普通化,不愿意特殊化、典型化。他们是普通社会环境下的普通人,就像城市的人是普通人一样。他们生活中的问题,是现代社会中共通的问题,不是中国传统独有的问题。现在作家还那样去写,只能说是作家在思想层面上的懒惰,不愿意理解和面对现实变化中的农村和农民以及农民工,不了解他们。

记者:你对农民的这种理解,是出于你和家乡一直保持着联系,有别人不及的深厚情感吗?

梁鸿:这是出于理性思考。我和家乡的联系,不仅是情感,也是我现实的需要,譬如每逢遇到疑难大事,需要到母亲坟前才能平静地思考和寻求答案。你不能说这只是一种心理作用,而是我们无法摆脱的存在根基。

不能说模仿鲁迅去写农村的作家没有情感,倒是他们没有对这种情感进行思辨。他们也关心农民,但这种关心停留在笼统的层面。“农民”这个词太久了,太固定了。中国的农村没有脱离贫穷,在有限的资源条件下容易导致尔虞我诈等愚昧,但贫穷并非农村的本性。

另一种倾向是把乡村浪漫化,我也反对。有人说梁庄本身有浪漫化倾向,因为梁庄是我的故乡,写到童年记忆,难免有个人抒情在里面,有一种自在、随意的写作成分。但我并没有浪漫化到底,也写到童年的现实困顿,尤其是现实的残酷性。乡村浪漫化有个原因,乡村本身有自然风景、山川风物,这是人最内心的存在,问题是中国的田园被城镇化急剧破毁了,没有浪漫的物质依托。

记者:除去了农民身上“国民性”的原罪,他们在城市化中应该有怎样的位置?你曾经在《出梁庄记》里提到,不希望城市只是修建给中产以上的阶级的居住地,希望少一点坚硬,多一点软弱和痛苦,注意“祖母、母亲的痛苦”。

梁鸿:每个群体都有自己的桃花源,就像乡亲们到了大城市仍旧形成血缘和地缘纽带的群落。现实中村庄的消逝并不只是带来乡愁,我担心的是生活的一元化,城市里没有容纳自在生活的空间。

城市要考虑个人的需求,给民间的、野生的、个人的东西留出位置,也许生长出不同的、更符合文明的形态。眼下的城市建设规划很坚硬,没有柔软的东西,也就失去了某种生机的可能,即使是理论上的城市主人,也缺乏幸福感。

写作是一种失败的胜利

记者:除了对农民和乡村命运的理性思考,你觉得你和梁庄和乡亲还是有一种比常人更深切丰富的情感联系,不管是在《中国在梁庄》中的随意自在,还是《出梁庄记》中的收敛克制,都使你笔下的乡土和乡亲带有呼吸和体温。

梁鸿:理性是思维的起点,但不能作为写作的起点。写作肯定是靠情感支持。只是对乡土的情感有深浅,区别在于你走多远,一般地去写家乡,抒发乡愁,还是愿意更深地了解故乡的构造,实际地做调研工作,不只把故乡当作抽象情感的对象,而是作为更实在的一种生活形态去描写,这当中差别是很大的。

记者:能感觉到你和家乡的情感联系,比寻常的乡愁甚至一般性的关切要深、要复杂。你提到过当2011年《中国在梁庄》出版获得轰动,你却回去坐在湍水边痛哭,陷入长期的精神抑郁,这是什么原因?

梁鸿:当时是没法安置自己的心,觉得自己虚伪。没有真的参与一个社会形态里面,居住了一段又出来,安然无恙,却写了它,并且得到某种外界的成功,似乎利用了它。只有回去坐在湍水河岸或者母亲坟前,能够得到某种谅解和安顿,可以面对自我。虽然从自我意识上,我已经自我定位为一个书写者,但问题是这样的定位就完全够了吗?毕竟我参与了他们的生活,也是那里出来的人。

记者:巴金有过类似的感受,他早年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寻求改变社会却一再碰壁,当他无奈之下拿起笔,却一举成名为作家,他自己回忆说“是一种失败的胜利”。问题是作家的天职不就是书写吗,能够真的介入和改变什么呢?这种对乡土的失败和亏欠感是否必要?

梁鸿:中国的知识分子往往容易犬儒,譬如以文学的独立性为由弄一个堡垒,这样可以回避良心上的不安和现实中的不便。但对于我来说,即使是作家,也应对社会承担相应的责任。

作家的职业化是必要的,便于给作家提供一个空间。文学的独立性,可以在作品内部提供一个屏障,容纳技巧、文体、复杂和多义性。但在文学外部,作家和世界的关系究竟是怎样,大家能意识到,却不愿多去想。就我自己来说,我特别佩服参与社会工作的人,相对于他们,我的失败感特别强。我自己可能是在不断地退缩。写作何为?不仅是观念,也是个现实课题,很重要,远远没有完成。

我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可能在于,我的写作离生活的距离太近了,没法使自己无牵无挂地脱身出来。

记者:距离太近,是非虚构写作固有的一种特征吗?这对写作是妨害还是相反?

梁鸿:距离太近,可能导致你写不好,无法超越现实。但也可能带来意义。我个人愿意保持这种痛感,被它折磨,我倒能感到轻松一点。每次回去和乡亲们相处,我都很沉重,不适应,本能地想快点离开。但过一段,又想要再回去,体验一番那种不适和折磨。他们在那里,是你的原罪。譬如《神圣家族》里写到的精神出问题的同学,去年去见他被骂出来了,因为他发现了我用于录音的手机,以为是个什么武器,他有被迫害妄想症。可是今年我还是想要回去看他。一方面怕被骂,另一方面,当他骂你时,你觉得自己真是卑劣的,看到自己真实的不堪面目。

我需要这种真实感。永远欠着人,他们一直都在那里,而我在这儿。我欠自己一点东西,这点卑劣感提示了我的赊欠。

记者:写作除了偿还亏欠又制造亏欠,没有其他的满足了吗?这样的自我折磨,听起来似乎太消极了,积极的意义在哪里?

梁鸿:写作带来名声,在外部会有一点虚荣,不能否认会有一点。但本质的驱动力是兴趣,也有义务感。他们的存在给予我很多东西。当我试图去书写一个人的时候,就跟他发生了生命的联系,充满了好奇、热情,想把他被遮蔽的自我、人性传达出来,这对于我自己的生命来说,也是一种拓展和释放。

记者:你笔下的“梁庄”和乡亲,近况如何?能够稍微让你心安吗?

梁鸿:眼下的“梁庄”更凌乱、衰败,但未必是单纯的贫穷。新房越来越多,但没有规划,各自为政。垃圾污水横流,缺乏公共设施建设。所谓“城市病”在乡村更凌乱地体现出来。房子很多,人很少。

书中一部分打工的老一辈乡亲已经回到农村,带孙子,譬如《出梁庄记》里的大堂哥和二堂哥,他们的牺牲很大,失去了自主的收入,在家庭里没有了话语权,要依赖后辈的态度。但他们自愿地为后代牺牲,这是乡土的一种天然伦理。

也可以说,他们从中得到了一种“失败的胜利”。

(袁凌系《凤凰周刊》记者)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凤凰周刊》2016年第2期总第568期


(扫一扫,更多精彩内容!)

免责声明:中国乡村发现网属于非盈利学术网站,主要是为推进三农研究而提供无偿文献资料服务,网站文章、图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不代表本站立场,如涉及版权问题请及时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