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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渐行渐远

[ 作者:陈光林  文章来源:中国乡村发现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6-03-07 录入:12 ]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故乡行,夜深万家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故园无此声。

过年那几天,往日寂静的村落变的喧闹起来,村落的天空蓦然多了几缕炊烟,故乡的色彩也从单调变得多彩。几日的喧嚣过后,当炊烟散尽,村庄又归于平静。往日人头攒动的村落人去楼空,很多人踏上外出打工的归途,背后是父母凝望的眼神,还有爱人和孩子守望的身影。

回到村里,有一个很大的感觉就是,时代的天幕变了,故园也变了。从繁华喧闹的都市,回到生于斯、长于斯的村落,从工业社会的关系结构,走向农业社会的关系结构,从一个时间和空间脱离,走向另一个重构的时间和空间,时间总是变的那么短暂。猛然间发现,故乡已然变了模样,没有田园牧歌,没有柳暗花明,多了几分机器的轰鸣声和一股浓浓的铜臭味!童年时代的美好场景只能在回忆里重现,见到儿时的同伴,会拿出来咀嚼一番。现在对故乡的认知,变的熟悉而又陌生,只因曾经的故园,渐行渐远。。。

游子求学,故乡从此只有冬夏,再无春秋。从出生到小学毕业,都是在那座村庄里长大,脑海中常常徘徊着村庄的模样,那里有只顾贪玩被父亲严厉训斥的厚重声,那里有母亲喊你回家吃饭的吆喝声,有同伴们玩耍时,天真烂漫的嬉笑声,这些声音总是在记忆力回荡,美好而温馨。小时候,天天盼望着自己快点长大,可是长大了,却又幻想着能回到童年。后来,终于长大了,从小学六年级毕业,那时还是12岁的懵懂少年,背井离乡,去很远的镇里求学,每隔一个月回一次家,上高中和大学时,回家的次数更少,所以对家乡村落的记忆大多留在童年时候和上学时期的寒暑假。每次寒暑假回家,熟悉的地方就会少一点,那是我仅有的根和值得留恋的地方。当根逐渐淹没在汹涌而来的大潮中,消失不见时,我们才会慢慢懂得什么是浓浓的乡愁。

村落的那方水土、乡亲的劳作和亲情又是我们认识世界和深入生命记忆的最初和开始。

熟悉而又陌生的村落

项城市,我的家乡,豫东南的一座小县城,因生产味精和民国总统袁世凯的缘故,而闻名于世。这座古老的县城还有“中国建设工程防水之乡”、“中国建筑防水之都”的称号。村子所在的镇位于我们县的中部,因生产皮革,被称为“中原皮都”,也因此与莲花味精并称为我们县的三大支柱产业之一,这三大支柱产业是我们县的纳税大户,也是我们县摆脱贫困县的重要推动力量,但是也是三个污染非常严重的产业,常会被《焦点访谈》光顾。当时的家乡人不得不面临的一个抉择,是要百万人民的生计,还是要绿水青山的环境。作为一个转型中的农业大县,没有山没有水,没有丰富的矿产资源,也没有秀丽旅游资源可开发,只有一望无际的平原和辽阔的庄稼田,当时摆在家乡人面前的就是一个大大的“穷”字。当时也只能发挥县域特色,以粮食为原料生产味精。按斯科特的观点说,生存伦理根植于农业社会的经济实践和社会交易中,在社会控制的资源范围内,要保证所有人都得到起码的生存条件,在这一意义上的平等主义要求一切人都能生存,而不是一切人完全平等。因此评价一项制度是否公平的标准就是能否提供基本的生存需要,也是现在社会所提倡的“以人为本”。温饱是解决了,却牺牲了环境。记得在县城上高中时,味精厂就在我们学校2公里的地方,味精厂排出的酸性气体呛得人非常难受,鼻子酸酸的,呛得人直流眼泪。

人类对大自然做了些什么,大自然也会以什么样的东西回馈给人类。随着国家对环境保护的不断重视,对污染企业加大治理力度。我们县也关停了一些重污染企业,多是一些小型的乡镇企业。我们镇的很多皮革厂被强制关闭,然而,支撑全县经济的味精厂却岿然不动,但是要进行转型升级,并且要对排放物进行处理。随之而起的是一些制鞋厂、制药厂、服装厂,当然一些房地产开发商在政府的默许下搞城市扩张,也是搞得轰轰烈烈。春节后,去了几次县城,城乡结合部,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城市扩张来势汹汹,高楼映衬下的农村,犹如大军压境,农村仿佛在机器轰鸣声中,会瞬间灰飞烟灭。让人欣慰的是,城里的空气不再刺鼻难闻,改善了很多,那是一种久违的清新。。。

我们村位于我们镇的最南边,与另一个乡镇交界,是一个离县城很远的小村落,那里离城市化似乎很遥远。我们村属于一个自然村,沿着一条公路东西方向展开,在村子的南边,是一条与另一个乡镇的界河,村子的北边全是农田。村民的房子整齐的分布在公路的两边,并且都有三米宽的胡同,每个胡同里都有五、六家村民,全村共有70多户。村子虽小,但五脏俱全,我们村有三家小型的超市,一个村级卫生院,还有一个唢呐队和花轿队。一个村落不仅是一个以土地为载体的自然体,也是一个经济生产单位。我们村保留了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称呼——生产队。本村分为两个生产队,而生产队又带有鲜明的宗族血亲关系。本族族人属于南队,也就是我这个门子里的人,多居住在村子的南边,全部为陈姓;另一个宗族的属于北队,是另一个门子里的人,多居住在村子的北边,多为陈姓,有几家迁来的王姓。

在一个村庄内,不仅被道路、河流、胡同、院墙等有形的分割线分隔开,而且还存在着宗派、邻里关系和亲属纽带这些无形的分割线分隔着。依然记得,以前,在村子的东头,树立有一个记载本村历史的石碑,上面写着:清嘉庆年间,陈姓祖先由北方南迁于此,于公元1999年六月。仔细算算,我们村也有200多年的历史。去年回家,还特意去找那个石碑,发现石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记载修路捐款的功德碑,我还特意问了问石碑周边的几家住户,这几家也是常年在外打工,很少在家,他们也表示不知道。从那以后,再也找不到那个记载本村历史的石碑,或许,它已经被埋在尘土里,或者,埋在那条水泥路下。但愿它有一个好的归处,不被遗忘。

其实,全村人有一个共同的祖先,全村陈姓的祖坟位于村子南边靠河的地方,是一个三米多高的大土堆,周边按差序格局依次排列着各家宗族分支。这个地方也是儿时同伴们玩耍的娱乐场,从高高的坟尖滑下,再爬上爬下。这座祖坟,就在我家西北方向五米的地方,村里人都有祖先崇拜的传统,所以村里人常开玩笑说,我们弟兄三个都能考上大学生,是祖坟上冒烟了,是祖爷爷罩着的。从爷爷的父辈开始,宗族分为两支,也就依次从祖坟迁出,就形成了今天两个门子里的宗族结构。

常听老一辈人讲村子的历史和复杂的社会关系结构,讲的也是门门清楚。全国解放时,村里有两家地主,全村的土地都是这两家地主的,土改之后,这两家地主都被改造成劳动群众,务农生产。村里还曾经出过一个土匪,曾经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后来被逮到枪毙了,就埋在村中间那座桥的桥底下。虽说这家祖上劣迹斑斑,遭人唾弃,但是儿孙争气,有出息。两个孙子都考上了大学,大孙子考上中国科技大学,现在是中科大一名副教授,另一个孙子考上中国农业大学,现在在汕头一家国企上班。现在,他们家是全村人教育自家孩子的好榜样,常听他们说落自己孩子,当然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那家谁谁谁弟兄两好好学习考上了名牌大学”。不得不感叹,不同的时代造就了两代人不同的命运和不同的人生轨迹。

时代如此如此,我只想,再现记忆中的故乡生活,重温苦难之上的美好与温馨。

村落,作为现代人的原始寄托而存在,离不去,撒不开!或许有人嘴上会说再也不想回到那个让人牵挂的村落,可是心里却总是惦记着那片土地,因为那里有亲人和美好的回忆。回家,是为了能找到家的归属感,不再像浮萍般到处漂泊,而外出打工,走向社会,是为了能获得社会的认可,获得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荣耀。本村村民大多通过勤劳过上了富裕的生活,青壮年劳力大多外出打工,主要从事防水、装修等建筑行业,还有一些去了南方的电子厂、服装厂打工。剩下的多是老人、妇女和小孩,在家务农。对年轻人来说,外出打工和回家过年,就像一个轮回,来来回回,周而复始。

其实,农民所求的“福”,很简单:有衣穿、有口饭、有块田。最近几年,村里人普遍担心自家的承包地会被国家收回,转包给种地的大企业,因为他们担心土地一旦被收回,也就意味着自己作为一个农民面临着“失业”,无田可种,无事可做,自己又没有一技之长,外出打工也没有企业愿意收。再加上,最近几年,国家的经济形势又不好,外出又不能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处于一种出不去、又怕回不来的尴尬境地。其实,仔细想想,务农也可看作是农村剩余劳动力的一种间接就业形式,并且在农活中也能找到丰收时的成就感和作为农民的人生意义。反过来说,如果大量的农村剩余劳动力在城里找不到体面的工作,农村又回不去,游走在城乡结合部,对于社会的稳定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炎热的夏天,是收获的季节。每到麦子收割下来后,村民都会相互比较谁家的粮食打的最多,打的最多的村民会传遍十里八乡,那种荣耀感也促使村民在管理麦田上不敢懈怠,如果谁家的地里长满了草,粮食打得少,就会被村里人嘲笑说“这家人真懒”。农民微不足道的尊严,构成了他们意识世界的核心内容。这也是关系到自家面子上的问题,粮食产的多,脸上有光,有面子,粮食产的少,丢人没面子。正是这种在相互比较中获得的荣辱感,也促使村民舍得花时间和精力去管理经营那片土地,除此之外,从中感知到的人生意义也是很重要的。这样精耕细作下的土地产出的粮食,并不比大型农场式的承包地产出的少。

并不意外的是,虽然村里种田的大多是老人、妇女,但是村里人也都比较乐意种田,因为他们都认识到现在务农比以前轻松多了,田间地头就有收购粮食的,粮食收割下来,直接就可以过称卖掉。去年,村里新修了条4米宽的水泥路,并且完善了水利基础设施,田间地头刚安装了自动化的灌溉设施,村民通过充值刷卡就可以灌溉农田。听老一辈人讲,以前种田,从麦子成熟,到颗粒归仓,中间还要打场、晒场等好几道程序,需要耗时一个多月,中间还特别担心下雨。现在省时省力多了,快的2天,慢的5天,就完事。就这样,时间上的压缩,也就为外出打工提供了空间,正是以时间换空间。外出打工的青年人也会常打电话回家,过问家里有没有下雨,庄稼长的怎么样,孩子上学怎么样,他们虽身在异乡,心里满满的都是对故乡里那人和那块田的惦念。

这几年,村庄里又多了一些新兴的东西——小厂房。这些大多是打工富裕后的一些村民,做的一些小本代工生意,多是加工一些小物件,比如宠物装饰品、室内装饰品、还有一些婚庆用的气球等等。这也充分利用了农闲时的剩余廉价劳动力,并且这些物件也可以带回家加工,加工成品后按件领工资,一天也能挣个二三十块钱。

久远的乡村文化

在童年的记忆中和后来与许多乡里人的谈话里,能够听得出,家乡人对山水田土的位置走向十分讲究,牵扯到婚丧嫁娶的时辰和动土都有许多规矩。从乡里人口中的文雅用词中,能体会到文化的久远。农民经济上的富足并没有给农民带来精神上的富足,恰恰相反,反而却是精神文化上的荒芜。过年时,打扑克、打麻将是最常见的娱乐项目,很少有公共娱乐活动,平时的文化娱乐更少。

关于传统文化习俗,就是在每年的阴历三月十五,会有一个重要的祭祀活动。本行政村有一座“三王庙”,据说供奉着天上的三位王爷,每年的阴历三月十五是三王爷的祭日,村里有几个巫师会组织一些祭拜活动,当然,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特别相信这个,会在那一天去庙里烧香、烧纸许愿或者还愿,也多是祷告风调雨顺、子女平安、多多从善。当然,村里也会拨款举行一些活动,请来一个戏班子搭台唱戏,连唱15天,如果在那几天谁家有了大喜事,可以自愿捐款,延长唱戏的时间。在那几天,会看到很多老人和小孩,很少看到年轻人的身影。老人获得了精神上的娱乐,小孩也跟着爷爷奶奶去凑热闹。这些都可以看作是一种信仰吧,这种虔诚的信仰成了那些老人强大的精神支撑。在我们村,很少听说,有老人自杀的问题,过年回家倒是听说村里的一个妇女因为嫌弃丈夫家穷,和公公吵架,一气之下喝农药自杀的情况。也常常在想,或许是两种不同的价值信仰追求,产生了两种不同的人生轨迹吧。不管是科学也好,迷信也罢,上了年纪的老人最怕的就是精神上的荒芜和无助,通过这种方式,来寻找自己的精神寄托,也未必不是好事。

说到文化,最有名的就是那三大件了:古墓、花轿和唢呐。说起村里的那座古墓,是一个三米深的墓穴,坐落在村子南边的河流旁边,风水确实挺好的。听村里老人讲,发现这座古墓,还是四十年前的事,本族一位堂叔在河边捕捉一条蛇时,蛇钻进一个洞穴,最后挖那个洞穴时,越挖越大,整个墓室就被挖出来了。听人说,墓室里是一位将军,有一身盔甲,一把古剑,还有珠宝、银钱若干。当时也是惊动了很多人,别的镇的、甚至外县的人也过来观看。最后,村里人报了警,文物局的人把文物收走了。最后的最后,村里人传言说,文物被一个骗子骗走了,没能走进博物馆,不能供后人瞻仰。

村里仅有的两个传统文化——花轿和唢呐,也面临着逐渐消亡的境地。年轻人很少愿意传承这份祖先以此为生的手艺。有时常常会想一个问题:从计划生育开始的那一代,已经长大成人,独生子女居多,家里对这些90和00后很是娇生惯养,所以父母从来不让他们下到田地从事农活,导致现在很多的农村孩子不会干农活,他们也不愿意干农活,他们心满意足的享受着城里的生活。然而,这些孩子禁不住诱惑,早早的辍学外出打工,没有技术,多是做一些体力活。他们向往城市里的生活,却没有掌握进入城市的本领、渠道,也很难在城市建立起他们发展的社会关系。从十六七岁开始漂泊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去打工,像候鸟一样迁徙。当他们到五十多岁时,体力衰退,去城里,进不去,没有技能,无法安身立命;回农村,自小父母没有教他们种地的技能,又不会种地。他们的一生常常经历着这样的轨迹:打工挣钱、盖房子、娶妻生子;再打工,为儿子挣钱盖房子、娶妻生子、抱孙子。。。日复一日的循环往复,终此一生。若是儿孙孝顺,还好!若是不孝,就是一个大写的悲剧。

故乡似乎不再是童年时的故乡,今天的故乡依然偏远,而且更加深重。故乡的自然风貌尚能使我们回忆起久远的生活,常常在想,今天土地上的原住民将走向何处,他们能否找到精神寄托和家园归属,摆在面前的还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新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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