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省赣州市所辖的南康区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宗族型的区域,笔者家就在南康区的龙回镇,镇上的村中几乎每一个屋组都有祖厅,祖厅也叫宗祠,这种祖厅是宗族特性的一种实物象征,同姓氏的一个屋组的村民共用一个祖厅,在上世纪90年代以及1990年代之前,祖厅的利用得以最大化:一方面,村民家中“做好事”会在祖厅里面大摆桌数不等的宴席招待亲朋,另一方面村民家中老人过世也在祖厅进行送葬前的仪式。新千年之后,祖厅的功能作用不再那么明显,一方面是祖厅随着时间流逝年久失修,集资困难,再也无法发挥原有作用;另一方面,祖厅被其他场所以及方式所替代或淘汰,“做好事”可以在镇上酒店或者家里进行,丧事送葬也进行了简化。
可是今年从浙江回到家里过年的姨父跟我们闲聊时聊到了他们屋组“林氏”的“祖厅”重建事宜,姨父所在的龙西村庙前屋组是镇上一个普通的村组,据他所说,他们的“祖厅”重建是从去年开始筹划的,2016年年底祖厅已经建设完成,占地面积大概1000多平方米,以后还可以继续扩建,祖厅在腊月进行了开厅仪式,随后在农历新年正月还要进行建成典礼,届时同一个村的村民以及其他村的“林氏”都会前来集会,筹建的资金是通过集资和捐款产生的。发起人是他们屋组的一个叫林万群的村民,林万群是做家具生意的,在镇上有一个规模相当的厂,依靠南康家具产业的集群优势,一年有好几百万的纯收入盈利,他召集了本村十一名村民组成了理事会,前后大大小小开了不下20次会议筹建这个祖厅的重修,积极性很高。
与此相关的两件事情,一个是南康区的浮石乡,也是我们的邻乡,“蓝氏”宗亲也搞起了重修祖厅的仪式和庆典,另一件事情是赣南地区的“纠肖复萧”的运动,“肖氏”一族聚集在一起开了一个“纠肖复萧”的宣传大会,认为要遵循祖先的姓氏“萧”,替代目前简化后的“肖”姓。
在农村人财物快速流向城市、农村空心化背景下,祖厅在新千年初期的衰弱其实正是伴随着宗族特性的减弱同时发生的,小时候的记忆就是村中哪个人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拿着吃的分给其他家里,彼此关系特别紧密,现在每次和老人家谈到以前村里的和谐往来,他们感叹最多的是“现在人们的团结性不够了”、“人的心都变了”,客观一些的老人就说“现在很多人都往外面的镇上、市里住了,哪有什么来往了”。无论是姨父所在的龙西村庙前屋组“林氏”重修祖厅的事宜,还是最近家乡地区“蓝氏”宗祠修建、赣南“肖式”“纠肖复萧”的运动,区域的宗族特性在以“姓氏”或者“祖厅重建”的名义下的“骤起”和“唤醒”的背后是什么呢?
宗族象征可造的团结性结构的资源
重修家族祖厅也好,以姓氏名义的集会也好,都是在宗族特性下一种团结性特征的再造和突出,在这种团结性结构中,祖厅重修不止停留在一个祖厅的修筑,同一姓氏宗亲的集会也不单单是一次集会,其中伴随着的是一个趋于稳定的结构性组织的建立。这一点从重修祖厅或者集会的筹划就可以看出,它有特定的临时理事会负责统筹相关大小事宜,理事会有会长、副会长、秘书长和常任理事,由他们牵头的大家族能够形成一个非正规但是被高度认同的组织,为此,在这个组织中形成了有形和无形的诸多资源。
首先是熟人社会里的人脉资源,人情关系是当下社会交往的重要因素,人们在社交圈中都是最大化寻求人情关系的建立,这种圈子越多就越有可能增加个体的社会生存的便利性,同一宗族的人在城市化过程中的空间距离越拉越大,本来是一个圈子的却无法再因为集聚地域的因素去进行交往和联系,这个圈子的认可度也在下降,重修“祖厅”或者同一姓氏是一个再认可的重要纽带,把原本可能崩解的宗族圈子稳固下来,个体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在宗族关系内部寻求一种依靠和人情,发起重修祖厅的林万群自己在和几个理事会成员讨论事情时也说到,“我也不能总靠着家具来发展自己,得和宗族里面的其他人多交往,拓宽自身的发展”。
其次是区域中的声誉影响,宗族地区的人都期待自己的家族是名门望族,名门望族的被认可,一个是要宗族内有人出人头地;二则是宗族要有团结性,显然,这两方面都是要求集体性形象的出现,有了集体性的形象出现,个体影响力才会被人们推广,有了集体性的形象才会有团结性的力量示人,被人们尊重;第三是个体在熟人社会被认可的需求,宗族内部有所成就的人,能够在宗族内部形成强大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是一种无形资产,既是精神上的满足,也是其继续有所成就的一种助推。另外,宗族内部每一个个体也都会因为重修祖厅被其他村的人们称道“尊敬祖先”、“很有孝心”等,这是个体在熟人社会中被认可的需求和体现。
宗族特性唤起的结构性组织与乡村政治的冲突
正如之前说到的,重修祖厅不仅仅带来了一种团结性结构的资源,其中伴随着的还是一个趋于稳定的结构性组织的建立。重修祖厅只是一个起点,问起他们的规划时,林万群还谈到,“现在到处都是车,小孩子现在都没有一个可以追跑打闹和玩耍的地方了,老人也没有一个可以聚在一起聊天打麻将的场所”,“重修祖厅后还可以继续捐钱继续集资把村里这条路修一下”,看得出来他们有很多想法,但是仔细想想,这些事儿本来不是应该由村委操心的吗?果然,当我问起他们,村里面的村干部是否很支持他们这样去搞祖厅重修和筹资建设,他们告诉我说,村长一直都没有参与进来,也不打算捐钱,但是他也是宗族内部的人,最后还是会写进宗族名单里面,只不过在捐钱这一栏会给个空格放在那儿公示。重修祖厅的宗族人不管有无意识,他们都已经对村长和村干部的权威构成了挑战,宗族集体组成的新的非正规但是被高度认可的组织与村民自治组织是存在冲突的,村里人其实也对村委存在意见,因为村委班子对于村中的一些事物处理不够上心,但是宗族人目前自发的组织不但修建起了宗祠祖厅,还可以通过集资做很多其他事情,效率之高、福利之多令人不得不期待和称赞。但是另一方面来看,如果这样的宗族性力量可以得到好的利用,对于村庄的发展是非常有益的,村委可以充分调动宗族成员对本宗族高度认同性以及自豪感从而利用更多的资源来建设村庄。
宗族名义下的集体团结的局限性
但是像这样一种通过重修祖厅带来的集体团结并不是很简单的,先说重修祖厅这件事情,首先得有资金去支持祖厅的重建,无论是捐款还是集资,宗族内部的人要有充分的意愿去集中团结起来形成一种凝聚力去做这件事情。因此,资金和团结性是缺一不可的。以林万群牵头组成的宗族成员筹划重建祖厅为例,林万群作为牵头人,他自己有很强的意愿,而且在本屋组宗族内部声望很高,经济实力雄厚,其他被他召唤过来的同一宗族人都认同他的想法并且在不断践行这件事情,他在劝说宗族内部人捐款时也有自己的策略,根据实力不同,他们劝说的捐款金额也不同,同时,他也能借助自己的产业和生意实力去说服别人,在筹备庆典之前的一次理事讨论会时,他跟其中一个理事讲,“你父亲的钱要不就你或者你弟弟替他捐了,我跟你弟弟讲了,建议他明年来我厂里拉货,明年我厂的规模应该更大,一半的货包括隔壁厂的一些货都可以交给他”。由于他有这样的影响力,这个集资的过程也合情合理,所以事情可以进展下去,宗族内部的人也可以被团结起来。
但不是每一个村都有一个“林万群”,有些村的经济条件非常紧张,宗族内部的人自己生存问题和人生任务的完成才是当务之急,对于他们来说要通过某种方式或者名义来形成一种集体团结的唤起是很有困难和局限的。林万群说,他要搞重修祖厅的出发点是找回童年的记忆,他们那一辈人在祖厅里玩耍长大,不想让这样的童年记忆消失,林万群有资本去回忆童年的快乐,其他人呢?他们更多地是为生存奔波考虑而不是把精神性的得益放在第一位。
后记
城市化越来越快,城市的标签在趋于一致而没有了各自的特性,农村也面临这样一个问题。我的家乡是宗族文化很浓厚的地区,在大家感叹各地的年味少了一些什么的时候,我担忧家乡宗族文化的逐渐消逝和不被重视真的带来了人心距离的渐行渐远以及团结性的力量的无可找寻,这确实需要引起我们的足够重视。因此,在重修祖厅或者宗族聚会的名义下,人心的再聚不要只停留在短暂的一个时空,“不忘根、不忘本”无关利益,有关的是巨大的精神财富,祖先遗留下来的传承我们责无旁贷。一定也还有其他的方式可以唤起宗族文化带给我们的良好传统底蕴,相信劳动人民的智慧,重修祖厅的事迹或者其他宗族文化被重视不应该是惊喜,而应该把我们本来就有的宗族文化的精华扬优成势,牢牢守住不能丢弃的精神财富。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澎湃新闻 2017-01-25
(扫一扫,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