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城市时代":开启中国新文明形态
一百年前,中国的城市人口大约只有5%多一点,甚至直到改革开放前夕,中国的城市人口也不到20%,是个地地道道的农业国家。而短短三十余年之后,中国就迈过了城市化率的中位线,开始步入了一个“城市时代”。城市和农村,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理空间和产业组织空间,有着完全不同的社会结构和文化心理。
步入“城市时代”,意味着中国进入一个新的文明形态,在观念、组织、治理等很多方面都将面临革命性的变化。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央城市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中央政治局七位常委悉数出席,规格之高可见一斑。而这次会议,距离1978年的那次城市工作会议,已经过去了整整37年。
城乡二元结构的革命性松动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历了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速度最快的城镇化进程,城市发展波澜壮阔,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城市不仅成为了工业中心、贸易中心,随着人口的聚集、教育的发展、基础设施的完善,城市还在变成科技中心、信息中心、金融中心、交通运输中心等。城市发展带动了整个经济社会发展,城市建设成为现代化建设的重要引擎。
今天的中国,正处在从乡村社会向城市社会转型的关键期。一组数字见证了我国城市的快速发展: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从1978年的近18%上升到2014年的近55%;城市人口从1.7亿人增至7.5亿人;城市数量从193个增加到653个。每年城镇新增人口2100万人,相当于欧洲一个中等收入国家的人口。国际经验表明,城镇化率30%到70%是城镇化快速发展的阶段,其中超过50%就意味着从农业社会向城市社会转型。根据《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预测,2020年我国城镇化率将达到60%左右。
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曾经说过:“城市是经济、政治和人民的精神生活的中心,是前进的主要动力。”只有那种有着深刻的欧洲生活经验的人,才有可能在一个世纪以前就得出这样的观察结论。城市以经济功能为核心不仅使自身的面貌迅速改变,而且给乡村经济带来了剧变,“城市的繁荣也把农业从中世纪的简陋状态中解脱出来了”。在北京大学经济学教授周其仁看来,城市之所以有如此魔力,原因很简单。第一,人口和产业密度够大,促进分工发达。第二,城市的聚集效应,使得信息成本降低。因为越是分散,信息传输成本越高,就会阻碍信息的流通。第三,现在经济增长越来越多依靠知识驱动,知识生产要靠一批有头脑的人。而有头脑的人只有密集地凑到一起,才能互相碰撞,互相激发。最后,对于新兴市场国家来说,先建好一批重点城市,资源和福利向之倾斜,这对人才构成吸引力。复旦大学经济学院院长张军教授告诉本报记者,在中国经济步入中低增长阶段的大环境下,创造进一步的增长空间,关键是要将生产要素从效率低的地方转移到效率高的地方。城市作为各种生产要素的集聚地,其生产效率明显高于农村地区,因此,在城市中将资源和劳动力加以优化组合,将是中国经济增长的巨大潜在空间。
无独有偶,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斯蒂格里斯甚至断言,中国的城镇化将是21世纪拉动世界经济增长的两大关键因素之一。在周其仁看来,城市的聚集程度和效率高得惊人,目前世界的城市人口占总人口的一半,而全世界这一半人所居住的面积是400万平方公里的城市,仅占地球表面面积的1.5%。约2.4亿美国城市人口居住的面积仅占美国国土面积的3%,却创造了GDP的85%。巴黎人口占法国人口的3.4%,创造的GDP是24.5%;伦敦人口占英国人口的12.3%,GDP达到20%;布达佩斯人口占匈牙利人口的18%,GDP占35%。上海交通大学经济学院特聘教授陆鸣也表示,中央城市工作会议之所以与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套开”,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中国今天很多的经济问题,需要通过城市化发展来解决。比如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去库存,这是住房问题,也是城市化问题。而且,城市问题几乎涉及每一个部委,如住建部、国土部、人社部、公安部等,要解决城市化面临的问题,需由中央牵头协调,“这也是城市工作会议升格的原因”。
然而,我国的城镇化也为一些人诟病为“土地的城镇化”。数据显示,相对于55%的常住人口城镇化率,当前我国户籍人口城镇化率只有37%。城镇现有7.5亿常住人口中,有2.5亿左右的人没能在城镇落户,没能享受到相应的公共服务,没有相应的市民权利。推进农民工的市民化,是未来加快城镇化进程的必由之路。
规划建设的革命
如果说乡村风貌更多的是自然生长的产物,那么“城市style”就更多地体现着人类的理性精神。城市的形成和组织方式决定,人类理性在其中大有可为。城市的诞生和成长,深刻体现着人类的意志与想象力,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说城市是人类“理念的产物”。然而,这种特殊性,既证明了人类的伟大,有时候也会反证人类的暗昧。
由于规划上的不科学,一些城市工作与生活功能区隔分明,一方面是“鬼城”“睡城”频现,另一方面却是潮汐性的人口迁移带来的城市拥堵加剧。一些城市打造新城“只争朝夕”,喊出“一年成名,三年成型,五年成城”等宏大口号,根本未对产业基础和资源禀赋进行合理评估。以致于不少大型建筑尚未投入服务即由于规划问题而被拆除,造成巨大的浪费,这些“短命建筑”令人扼腕叹息。还有部分地方领导人好大喜功,标新立异,拍板建造状如元宝、裤子、方便面桶、“白宫”等各式奇特建筑,中国城市建筑俨然已成外国设计师的试验田。反倒是在日本、韩国等其他东亚国家,还能见到具有汉唐之风的古典中国风格的建筑样式。中国科学院院士、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郑时龄教授说,当下建筑界频繁出现盲目“山寨”、贪大求洋的现象,充分暴露出中国建筑行业正面临一场文化危机。要保护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延续城市历史文脉,保护好前人留下的文化遗产。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张尚武教授说,城市需要积淀、生长和逐步繁育,绝非人为设定目标就能“速成”。地方干部出于政绩需要盲目追求短期规模,其结果只能导致供需失衡。
我国的城市建设还存在“顾面子不顾里子”的毛病,许多城市外表光鲜亮丽,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但往往一场大雨就能让城市变内海。这方面,德国城市规划和建设的前瞻性和高质量令人汗颜。德国的道路和排水系统,运转几十年上百年依然良好如初。德国在青岛租界区建立的排水系统如今依然能够工作,而且一旦城市设施发生故障,往往故障点旁边就有保存极为良好的维修部件。
近些年,由于交通拥堵、城市污染、垃圾围城、文化缺失等问题的日益严峻,催生了一个新的名词——城市病。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石楠说,消除城市病,靠现在的管理条条框框难以解决,必须有一种顶层设计,需要一把进入城市社会、能解决城市矛盾的钥匙,也因此有必要重启最高规格的城市工作会议。四川省社科院副院长郭晓鸣研究员对本报表示,我国城镇化必须同农业现代化同步发展,城市工作必须同“三农”工作一起推动,形成城乡发展一体化的新格局。城市发展要把握好生产空间、生活空间、生态空间的内在联系,实现生产空间集约高效、生活空间宜居适度、生态空间山清水秀。
城市治理的革命
1949年,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前夕,长期在农村成长、战斗的中国共产党面临着管理城市的重任。当年3月,在西柏坡举行的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提出,党的工作重心由农村转移到城市,必须要用极大的努力学会管理城市和建设城市。对于以农民为主体,缺乏管理和建设城市的经验的中国共产党来说,“进城”完全是一个陌生的挑战。毛泽东就将进城比喻为“赶考”。对于中国共产党来说,发展和管理城市确实是一大严峻的考验。
马克思曾说:“它(城市)使野蛮的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现代文明主要是城市文明,所以中国的现代化很重要的表现就是城市化。对于需要长期执政并带领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中国共产党来说,能否管理好城市,是它是否适应了中国现代转型的重要标志。中央编译局文献编译部主任杨雪冬研究员对本报表示,中国的城市时代已经来临,呼唤一种新的“城市政治学”。从世界历史来看,一个国家逐步城市化的过程,往往也是它走向民主的过程。就像欧洲中世纪古老的谚语所说:“城市的空气使人自由”。城市不仅孕育组织化的产业工人,还催生新兴的工商业者、自由职业群体和形形色色的其他社会团体,他们的政治理念、组织方式、社会交往与传统的“村民”大不一样。如果说村民文化孕育的是狭隘的地域观念和臣服思想,那么这些现代城市人则自然拥抱强调自主、参与、权利的公民文化。在城市化的过程中,经济社会组织方式和文化心理的转变是革命性的,这对传统的治理要求提出了革命性的挑战。罗马俱乐部著名城市经济学家乔根·兰德斯教授在接受本报专访时表示,一个真正的世界文明城市,不仅要有较高的生活水平,较好的生态环境,更要有高水平的政府治理(good governance)。“信息、货物和人员有高度开放的流通渠道,官方和市民都有开放包容的心态(open minded),社会组织和公民共同参与到城市的规划与治理当中,这样的文明城市才是真正属于人的城市。”
国家行政学院经济学部主任张占斌对《新京报》表示,上一次城市工作会议是在改革开放初期召开的,那时经济水平很低,中国城市发展处于起步阶段,会议的主要目的是解决就业问题。而现在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城市化发展在规模和总量上有很大的变化。目前,中国的城市化发展水平处于加速发展阶段,城市病等问题亟待解决。统筹改革、科技、文化三大动力,提高城市发展持续性。要深化城市管理体制改革,确定管理范围、权力清单、责任主体。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学研究所所长文军教授也提醒,中央城市工作会议的召开,彰显了城市工作进入了国家最高决策层视野中。不过,中国的城市化依然面临许多重大的挑战,即使回归到“以人为本”的城市化轨道上,其依然还是难以完全满足人的差异性、层次性和不断高级化的需求。所以,所有的城市化战略都只能是阶段性的,必须在动态中不断调整。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社会科学报》总第1494期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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