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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克军:扶贫工作中的形式主义咋这么厉害

[ 作者:李克军  文章来源:中国乡村发现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7-01-11 录入:王惠敏 ]

摘要:由于层层“对上负责”的领导体制没有改变,加之农民参与机制严重缺失,评估和验收越严格,离实际情况可能越远,形式主义可能越猖獗。

基层干部的强烈呼声

年终岁尾,精准扶贫的评估和检查活动在各地乡间普遍开展。关注这件大事的人们,既可以通过媒体看到很多“莺歌燕舞”的喜讯,也能够通过多条渠道听到基层干部种种抱怨之声。

1211日《人民日报》披露,“一位驻村扶贫的第一书记吐槽:扶贫工作中,各类登记表、调查表、明细表、记录表雪片般飞来,“5+2”“白加黑”都难招架,最多时一天就填了48份。大量时间、精力耗在纸面上,要为村里做点实事,反倒只能挤时间。”

1216日,各大网站转发《经济日报》一篇题为《精准扶贫不是“精准填表”》的文章,文中写道:“正在驻村扶贫的朋友抱怨,他说最辛苦的是加班加点填表,一个村上百户脱贫户的表格,加起来数百张、上千个填写项。不仅要填的表格数量多,每家每户还都有好几张,时常忙到深夜也填不完,而且,每张表格填多个不同项目,费尽口舌向农民都解释不清,有的表格填了一次又一次,来回重复。这样下去,年末的精准扶贫验收大有向‘精准填表演变之势。”

网络和微信中,随处可以看到基层干部的吐槽。如:“追表像追命,天天迎检”;“连表也填不完,哪有空搞扶贫,今年农村工作最虚伪;“贫困老人真是难,帮扶措施不好填,土地种了一点点,咋算不够脱贫线,劝说子女来供养,子女摇头也困难,儿媳娶家欠几万,如今外债没还完”;“脱贫工作是关键,干部头脑天天练”;“天天加班时间白费,天天工作干活白累”……

南方一位大学生村官在微信中给我发来多幅乡村干部全力以赴加班“迎检”的照片,他说:从省到县,都强调必须完成当年的扶贫工作任务,只有几天时间,不是等于公开号召基层造假吗?

北方一位负责此项工作的副乡长告诉我,他有一天,曾上报了8套表格,在最忙的一个多月中,平均每天要上报两、三份材料。

窥一斑可见全豹,仅从表格上,就不难看出:扶贫工作中的形式主义,很可能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基层干部的情绪,很可能达到了怨声载道的程度。

已经造成了费力不讨好的严重后果

形式主义的危害有多严重?本人依据在基层工作的感受,曾多次说过,它造成的人力和物力的浪费以及对党和政府公信力的损毁,可能比官员贪腐还要大。

就扶贫工作来说,最明显的后果是,部分贫困户对政府的帮扶不但不感恩,反而还“放赖”、取闹。

去年,荣获“全国优秀县委书记”称号的原巴东县委书记陈行甲在网络上发了一篇题为《精准扶贫中自强感恩教育要跟上》的文章。文中披露,本县一个贫困户在获得政府十多万元的帮助后,建起了新房,却以地基款补助不足为由到政府大闹。陈行甲认为,少数贫困户“不自强、不感恩”是当下精准扶贫工作中的“痛点”,所以,他强调要对群众进行“感恩教育”。

有些干部在抱怨上级“追表像追命”的同时,抱怨贫困户“受惠不感恩”。一篇《六问贫困户》的微信写道:贫困户档案中多次要签字,三番五次,贫困户不干了。扶贫干部百感交集,一村贫困户180余户,户平档案40余页,前后调整口径五、六次,重整档案四、五回,用纸10余箱,有多少扶贫干部曾加班加点,熬更守夜。如此付出,让你签个字,就不乐意了,良知哪去了?最后,这篇微信发出了“道德补课”的呼吁。

我曾在微信公号上发一短文,首先表示,陈行甲能够把本县扶贫工作中一个负面案例,公开披露出来,是比较“阳光”、非常勇敢的,值得点赞。但同时认为,不应该把“自强感恩教育”或“道德补课”作为解决问题的主要措施,而应着重反思我们的扶贫模式。

多年的扶贫工作,虽然取得了显著成效,但由于始终没有摆脱“层层对上负责”的路径依赖和工作模式,“费力不讨好”的问题一直比较突出。本人在《扶贫工作的困局及出路》(刊于2015年《改革内参》第47期)一文中,曾依据大量数据和案例说明:“政府投入的扶贫资金流失严重”、“相当一部分扶贫项目效益低下”、“形式主义泛滥导致诸多扶贫措施偏离工作目标”、“权力寻租行为使扶贫工作的公平性受到极大损毁”。普通农民,特别是贫困户,对这些问题,当然不可能完全了解,但也会有些直观感受。那么,你怎么可能指望他们从内心感恩戴德呢?不骂娘就不错了。

遏制形式主义难于上青天

形式主义,不但饱受公众舆论诟病,而且也是我们党和国家一直高调围剿的对象。君不见,十八大以来一直在进行的“反四风”,不就包括反对形式主义吗?但身在官场的人恐怕都看得很清楚,奢靡之风、享乐之风,特别是公款吃喝、公车私用之类的事,确实大大收敛,但文山会海、形式主义,似乎没有明显转变,在很多领域还可能愈演愈烈。去年1027日,国务院扶贫办专门下发了“解决扶贫工作中形式主义等问题”的文件,但刚过一个多月,“表格漫天飞”的闹剧就上演了。

拙文《扶贫工作的困局及出路》第二部分曾大胆断言,“精准扶贫”面临着五大矛盾,各个环节都难免出现程度不同的走样变形。

以扶贫对象的“精准识别”为例。贫困户的标准,主要是人均收入,但众所周知,农民收入的数据是很难搞准,且不断变化的。实际运作中,只能是自上而下地下达指标,根据指标分级确定重点县、重点乡、重点村和贫困户名单。收入水平,反倒成了参考标准。某乡镇干部告诉我,本乡各村经济发展水平相差无几,但戴着贫困村帽子的村,可以确定80%的贫困户,相邻的村只能确定10%。过去,只要按指标,经民主评议确定到户就可以,虽不精准,但矛盾不大。现在,却不得不按指标编造出符合标准的数据来,这样的“精准”当然很难真实,也无任何实际意义。不但村与村之间难免攀比,村内10%80%之外的“邻近户”,更不服气。特别是贫困村中扣到“盔外”的20%,除了特别富裕户外,都有明显的吃亏感。扶贫干部,对上要填好成堆的表格,对下要苦口婆心安抚。

再说所谓“精准管理”。就目前情势而言,如果离开自上而下监管、验收、督查,扶贫工作中的种种乱象,很难得到有效遏制;如果过分倚重这些措施,又势必形成权力不断向上集中的路径依赖,而这种路径依赖,又恰恰是诸多乱象形成的重要根源之一。这是一个难以摆平的悖论。由于层层“对上负责”的领导体制没有改变,加之农民参与机制严重缺失,评估和验收越严格,离实际情况可能越远,形式主义可能越猖獗。

很多地方为了提高评估验收的“精准度”,组织了庞大的评估队伍,制定了详细的评估方案,南方某省还抽调2万名大学生,搞起所谓“第三方”评估。按理说,搞点抽查,岂不可以节约成本;搞点突然袭击,岂不可以发现更多的问题。但咱的上级偏不,不但下达方案,还层层召开迎检动员会。本来,十天八天到个把月时间,不可能突击完成预定脱贫任务?但咱们的各级领导者已经习惯这种工作方式了,做起动员来振振有词。随便上网一搜,就可以看到XX县、XX镇召开“脱贫攻坚迎检动员大会”或“誓师大会”, 领导讲话都突出了完善“台账资料”、“户档资料过关”、“贫困户问答过关”、“从严追责”等内容。有的还要求做到“四个一”:每一个干部都要抓扶贫,每一天都要抓扶贫,每一项扶贫扶贫任务都要落实到人,每一户贫困家庭都要有人负责。一扶贫办干部在微信上发出通知,要求扶贫人员理解好“两不愁三保障”精神后,教会贫困户说好下边的话:“吃得好穿得好,新农合交费想着俺,孩子高兴进学堂,我们都住安全房。”

在这样的氛围下,形式主义不要说“减轻”或“杜绝”,不“加重”恐怕就是奇迹了!

减轻形式主义须从县以上领导机关做起,把扶贫工作与推进治理转型结合起来

愚以为,改进扶贫工作,遏制走样变形,必须坚持标本兼治,在全面落实中央有关扶贫开发工作部署的基础上,把着力点放到推进乡村乃至县域治理的转型上。

当下,起码应努力做到以下三点:

首先,应使“2020年所有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全部脱贫”的目标富有一定的弹性,适度减少基层压力,最大限度地避免弄虚作假和急功近利行为。应该看到,贫困人口脱贫,主要靠整个社会经济的发展、利益调节机制的完善和贫困人口的自身努力,政府帮扶,仅仅是辅助手段。你把农民脱贫的目标压给基层政府,又要求农民自强自立,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其次,应把针对穷人的“精准帮扶”与促进整个农村社会的“机会均等”、“公平共享”有机结合起来,在“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上下更大的功夫。应采取过硬措施,确保县以下的财政支出,真正向农业基础设施建设和农村公益事业发展倾斜,向贫弱边远地区倾斜,减少“锦上添花”和超前达标的形象工程,让不同区域、不同身份的居民享受基本相同的公共服务,让公共财政的阳光普照城乡各个角落。

再次,应适度弱化自上而下的监管考核,坐实村民自治,扩大农民在扶贫工作中的话语权好参与权。从一定意义上说,扶贫资金投向不合理,甚至被挪用、侵吞,主要原因是农民参与机制和受益群体维权机制缺失;农民对政府帮扶态度麻木,甚至放赖,主要原因是他们的利益偏好表达机制缺失;农民的参与能力低下,主要原因是民间组织发育缓慢,基层自治组织行政化严重。所以,只有在基层民主和自治方面取得实质性进展,才有可能减少政府包办一切带来的尴尬。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作者的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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