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县地处湘鄂边界,武陵山脉东北端。全县总人口67.9万,国土面积3970平方公里。“七山一水一份田,半份道路和庄园”是人们对全县地貌的真实概括,除中南部几块小型冲积平原外,70%或为丘陵、或为高山,特别是西北山区,海拔多在600米以上,丘壑纵横,道路崎岖,不适宜进行农业生产。特殊的地理环境,使这里自古以来地瘠民贫。近年来,全县大力推进脱贫攻坚,取得了显著成效,仅2014年,就减少贫困人口2.1万,但随着扶贫工作的日益深入,进展也越来越慢,目前全县仍有贫困人口6.8万,其中边远山区贫困人口4.8万,占总贫困人口的70%。如何使生存生活条件都极为艰苦的边远山区贫困人口早日脱贫,对石门县来说仍是一大难题。
一、边远山区移民扶贫的客观性调查
恩格斯曾经指出,“在国和国、省和省、甚至地方和地方之间总会有生活条件方面的某种不平等存在,这种不平等可以减少到最低限度,但是永远不可能完全消除。阿尔卑斯山的居民和平原上的居民的生活条件总是不同的。”在这里,恩格斯指出了自然因素对一个区域发展的重要影响。受区位、自然条件、资源等诸多因素的制约,边远山区扶贫脱贫的难度比平原地区更大。在力图通过“双手”在本地创造幸福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能否靠“双脚”迈向幸福,即通过移民搬迁脱贫致富,这是一个极值得思考与尝试的问题。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对边远山区群众而言,面临至少以下几个方面的难题,除了“移”之外,似乎很难用其它方法破解。
一是经济收入难提高。一般来说,影响现代农业发展的因素。一是制度的创新,二是现代科技的应用,三是拥有的地理和气候资源。在同一制度下,与平原比较,山区普遍海拔较高,坡度大,宜耕宜种土地少,坡度在70度以下即是良田,且分布零散,不利于集约化经营和现代科技的应用,劳动强度大,生产效益极低。恶劣的地理条件成了山区经济发展不可逾越的屏障。以地处壶瓶山腹地的桐木山村为例,该村海拔675m—2098m,在籍人口408人,138户,方圆21.2平方公里,耕地仅275亩。2014年人均年收入5400元,主要收入依次为外出务工劳务收入、国家农林补贴、种养收入、其它零星收入。全村仅6户新建了砖瓦房,其他100多户还住在土坯房或简陋的木板房内,截止到2014年,全村有42个40岁以上成年男子没有成家,这种贫困被石门县前县委书记痛心地概括为“无后的贫困”。按《湖南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监测评价指标体系(三类)》(石门县适用),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至少要达9000元(《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统计监测指标体系》提出的标准更高)。受自然条件制约,这类地区经济增长的空间极其有限,农民增收的渠道十分狭窄,要脱贫致富,实现小康,经济收入这道关卡首先就难以跨越。要改变这一现状,“移”不失为一种途径——不论大“移”小“移”,以“移”求“变”,以“变”求富。
二是民生问题难改善。《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统计监测指标体系》提出的小康指标,不仅包括经济发展,还包括社会和谐、生活质量、民主法制、文化教育、资源环境等方面的内容,仅有经济发展的小康绝不是全面的小康,而生活质量的小康、文化教育的小康往往比经济的小康更难。对很多边远山区来说,经济其实还不是最难的。更难的还有饮水、出行、医疗、教育、文化娱乐等民生方面的问题。石门县维新镇凤凰尖村,海拔在1200米以上,每到天旱少雨时节,往往要到10多里外的河沟里挑水,90年代后期,经济条件稍好的村民便建起蓄水池,靠积聚雨水解决饮水问题。对平区人来说一个极其简单的饮水问题,对山里人来说却包含有太多的辛酸。同样的一座小桥,桐木山村建成的代价可能比平原地区高出几十倍,一段涵管,在石门县易家渡镇的价格是400元,运到桐木山村仅运费就要1500元,因为地处壶瓶山自然保护区腹地,不能在本地碎砂,沙浆要从14.3公里外的南坪集镇运来,成本又多出一倍以上。据保守估算,要解决桐木山村现有400多人基本出行问题,至少还需投入上千万元,人均估计在2.5万元以上。这在我们同期调研的壶瓶山村、炉岩村也得出了同样的结果。投资效率姑且不说,更有可能是,十年二十年后,人们发现,这些巨额投资最终以人去路废、人去路弃收场,带来的是资源严重浪费。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困难归根结底还只是“钱”的困难,只要有钱终归能够解决。然而还有一些问题,比如医疗、教育、养老、文化娱乐等问题,就不只是钱的问题,即使有钱,也不一定能从根本上解决。石门县壶瓶山镇南坪片在上世纪90年代以前是一个乡政府的所在地,政府、学校、医院、邮局、信用社等机构一应俱全,90年代中期撤区并乡,并入今天的壶瓶山镇,成了一个片。现在全片约6000人,只有一所小学,医院没有了,只在原医院旧址上留下了一个破落的卫生室。为给南坪的小孩一个良好的受教育环境,上级有关部门没有吝惜,从2008年至2014年的6年间持续投入200多万元,对南坪完小的教学楼进行了维修,新建了食堂、宿舍,添置了教学仪器设备,极大地改善了办学条件。但整个南坪片仅此一所学校,小孩上学仍极不方便,70%学生家庭离校20公里以上。为确保安全,学校不接收三年级以下学生寄宿,所以不少家长不得不在学校附近租住,送孩子上学,年租金从300元到1000元不等,同时还意味着一个劳动力全年无任何收入。全校从幼儿班至六年级共109名学生,其中租住学生多达64人,占到60%以上,年租金约33000多元。学生少,教师少,教师课节多、兼岗多是这类学校的普遍特点,南坪完小全校14名教师,除幼儿班外无复式班,四年级仅7名学生,每名教师每天五到六节课,无专职音乐、美术老师,除本乡本土的老师外,外地老师尤其是年轻老师留不住。一方面是学生的上学难,一方面是学校后续发展的岌岌可危,都在进一步冲击着众多边远山区本就十分脆弱的教育供给。医疗、教育如此,更不用说屡屡发生在留守儿童、空巢老人身上的人伦悲剧一次次触痛人们所能承受的心理底线了。所有这些,并不是简单的建几所医院、学校、养老院就能解决的。且不说富与不富,山区农户即使富裕起来,向小康迈进还必须跨过这样一道道民生的高坎,让人不无担忧的是,不少山区还未富裕,而像这样的民生问题却异常突出起来。对多数山区而言,要从根本上解决这类问题,“移”不失为一种思路——不论大“移”小“移”,以“移”求“聚”,以“聚”便“医”,以“聚”便 “学”,以“聚”便“养”。
三是生态环境难保护。古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现代人权理论认为,生存权是人的第一权利。山区既往往是恶劣的生存生产环境之所在,也往往是脆弱的生态环境之所在,更是生态涵养功能区之所在。山区不仅有发展的问题,还有保护的问题。石门县境内的壶瓶山自然保护区,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总面积66568公顷,国家一级、二级保护野生植物57种,国家一级、二级保护野生动物57种,总人口3.2万,其中核心区23291公顷,居民4600多人。其实过去生物物种不论是种类还是数量都比现在多得多,过去20多年人类的活动已经对区内的物种造成了深刻的影响,许多过去常见的物种现在差不多已近绝迹。现在,保护区实行严厉的保护措施,严禁砍伐、严禁捕猎、严禁开山取石,有几个村因处核心区,至今没有通公路,村民过着几近原始人的生活。为了保护生态,他们不能靠山,不能靠水,反过来还要常受自然(包括野生动物)的危害。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我们为全县人民提供了良好的生态,可谁为我们的落后、贫困买单?”发展与保护是一对矛盾统一体,既相依存,又相对立,要缓解二者间的矛盾,发展好而且真正保护好,“移”不失为一种选择。
二、边远山区移民扶贫的艰难性举要
对许多地区而言,移民扶贫既是上上之选,却也是无奈之选,是充满风险和挑战的艰难之选。
一是政府作为难。因为大型工程如水库建设等,石门县在历史上有过几次有组织的大规模移民。从2002年开始的皂市水库移民搬迁人口多达4万余人,由于对拆迁补偿不满意等多方面原因,自搬迁之日起,这部分移民的群访事件不断,动辄围堵党政机关,静坐请愿。历史上这些大规模的工程移民留下的后遗症,让许多基层干部至今心有余悸,谈“移”色变,不愿再与“移”字沾边。客观上说,移民工作确实是一项复杂的工作,优质资源稀缺、分布不均衡,移民人口数量大,搞不好会影响几十上百乃至更多人世世代代的幸福,能否合理安置,极大考验着我们政府的动员组织能力。移民工作又是一项极讲奉献的工作,看不到光鲜的政绩,不像修路架桥,既很实在,又有面子,既赢民意,又留政声,它们需要的是无尽的服务,稍有不慎,就会以德招怨,费力不讨好。不是人们认识不到“移”的积极意义,而是移民工作的复杂性、艰巨性、风险性使得很多基层干部不敢为,不愿为。
二是社会支持难。首先,良田难置。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农村地区移民,关键是土地资源。在壶瓶山镇桐木山村调研时,有村民就表示,如果在皂市、新关、夹山、易市等交通比较方便的地区能有两到三亩地,即使要花上两到三万元钱,要自己建房,那他也毫不犹豫地搬。土地的难题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土地资源稀缺。大凡生产生活条件好的地方,人口密度也大,人均耕地面积少,良田难觅。二是土地流转困难。按我国法律,我国农村土地属集体所有,城镇土地属国家所有,土地不得买卖,所能转移的仅仅是土地的承包权、使用权。而在承包权、使用权与所有权相分离的情况下,承包权、使用权的转移又不能不经所有者认可。这就使得我国土地流转的程序变得很复杂,除了新旧承包者要达成协议之外,还要征得所有者即相关村民的同意。实际操作中,后者比前者更麻烦,需要付出的财力和精力更多,稍有差池,便会留下永难消除的矛盾。其次,户口难迁。迁移落户是移民在迁入地正常生产生活的先决条件,落户后才能申请建房,同时落户又意味着享有和迁入地村民同等权利,绝不只是迁入地居民人口数的简单增加。在某种意义上,对迁入者和迁入地来讲都是件大事。但和土地流转一样,自由移民的户口迁移没有一个规范统一的标准,地方经办者“自由裁量”的空间很大,移民的平等村民待遇缺乏保障。这既造成了权力寻租的灰色空间,又给移民落户带来许多显性与隐性的困难,给移民今后的生产生活带来许多确定与不确定的干扰。再次,职业难求。农民要增收奔小康,除了要向农业要效益外,还必须从第二产业、第三产业找出路,解决多数农民实际存在的就业不充分问题,这也是解决土地刚性约束和农民对土地依附的良好途径。原桐木山村村民向卫国,从100多公里外的皂市找到商机,坚定地“脱农下山”,现定居皂市,把苞谷粑粑经营得十分火爆,常年请三四人帮忙,每日进账上千元,半个月便超过原来在桐木山一年的收入。像向卫国这样脱农从商,下决心不要“后方根据地”的移民在石门县城和郊区还有很多,他们中间许多人不在意有无土地,只在乎能否就业,这类移民的成功,要求社会能够提供充足的就业机会,也要求个人有相当的从业能力。目前从两方面看,都有不小的难度,并非人人都可以效仿。
三是自我突破难。首先,心障难破。我国的传统社会是一个熟人社会,故土情结很浓,“穷家难舍,故土难离”。“熟人社会”中的每一个成员不仅靠公认的社会准则生活,更靠血缘、姻亲、人情生活。在“熟人社会”中,人们可以“一家有难大家帮”,而在“陌生人社会”中却又“一羽之不举”,所以人们常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土窝”,“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远离“熟人社会”,处于同样习惯于“熟人社会”的陌生人群体中,便如斩断了树根,割断了血脉,生机顿萎。调查中,我们发现,60岁以上的人多数都不愿搬迁,究其原因,这是主要方面。如果成片搬迁,他们表示尚可考虑,如果个别搬迁,他们则表示断不可为。同样的心理因素,对中青年的影响或多或少也存在着,往往这使他们在权衡“移”与“不移”利弊得失时作出了保守选择。其次,基业难创。《汉书•元帝纪》:“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冯梦龙《东周列国志》说:“离乡背井,哪一个不怕的?”这既有依恋故土的心理作用,也有对异地创业艰辛的畏惧。多数移民搬迁,不可避免有一个基业重建过程,重建基业苦,远离故土,异地重建基业更苦。现在的夹山镇孙家岗村天鹅山居住有原壶瓶山镇三合村32户108名村民,从1998年搬来至今,近20年过去,他们已成为通过搬迁改变命运典型样本。然而,近20年来他们所经历的艰辛也远非一般人可以想像。原来的天鹅山,是一片荒废的枞树林和老油茶林,由夹山镇政府以每亩200元的价格从部分原住村民手中征收过来,无电、无路、无饮用水,远徙几百里,背井离乡,要在这样一座荒山重建家园谈何容易。没房子住,他们只好先搭个塑料棚,遇到风雨交加的晚上,浑身上下只能被淋得湿透。十多年里,除了98年得到民政部门给予的人均100余斤大米、几件衣服的救助外,他们从未向政府、社会、其他任何个人要过一分钱。2010年,他们还经历了与原住村民的产权纠纷,咬牙为他们一锄一锄开垦的荒山每亩支付2000多元的林权转让费。创业之难,在这30多个移民户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记。即便如此,每当有人问起“吃这种苦,后不后悔”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的回答“不后悔”,然后就给你历数不后悔的种种理由。由此看来,搬迁创业再难,也难不过一辈子蜇伏在大山深处的苦熬。
三、边远山区移民扶贫的可行性思考
实践证明,山区移民扶贫,“宜”行不“易”行,难行却可行。推动山区移民扶贫,关键在政府要敢为勤为,但又要慎为巧为,其可行性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一是只要积极引导,就可让群众愿“移”。与大型工程建设导致的移民不同,山区扶贫移民完全由政府主导确实不可取,搞不好就是自寻烦恼,且后患无穷。但这不是说在移民扶贫的问题上政府只能无所作为,听之任之。政府既掌握了公共资源,就应责无旁贷地主动作为。其实,不论政府有无作为,农村人口转移一直在进行中并将继续下去,只不过先移走的不是贫困者而是先富人,不是老弱者而是少壮派,不是蒙昧者而是精明士。正像一位村支书讲的,“秀才留不住,蠢才流不出”。政府听之任之,只会使农村人口结构性失衡和农村“空心化”的现象越来越严重,失去更多的发展机会。当然,政府的主动作为并不是要代老百姓做出选择,更多的应该是主动谋划,超前思考,帮老百姓认清形势、分析利弊,善于把自己的判断变成老百姓自觉自愿的行动。要摸清贫困人口具体情况和致贫原因,对人居环境极差、增收脱贫空间不大的贫困人口要鼓励其“走出去”,以“移”求富;要加强组织领导,在摸清情况的基础上制定好科学的移民帮扶计划,定准移民帮扶对象,对愿“移”想“移”对象给予必要指导;要做好移民地规划,加强集中居民点的建设。引导农民逐步向居民点聚居,完善各种配套功能,一揽子解决好教育、医疗等民生问题。加大招商引资力度,大力发展第二、第三产业,鼓励全社会创业,优化经济结构,为从业人员提供更多更好就业机会。要提高资金使用效益,收紧对生产生活条件恶劣、不适合人居地区的基础建设的投入,运用经济、文化等多种调节手段,引导贫困人口向优势地区转移。
二是只要破除障碍,就可让群众想“移”。要破除惧“移”恐“移”心理,激发求变求富斗志;破除“等靠要”的思想,激发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热情;破除各种体制机制障碍,让立志脱贫人口搬得出、留得住、无纷扰、安得身;要破除“熟人社会”对陌生人的习惯性排斥态度,让移住户享有同等村民权利,要营造起全社会关心、帮助移民群体的氛围。
三是只要创新机制,就可让群众乐“移”。首先,要建立迁出、迁入地结对帮扶制度,加强两地的衔接与沟通。其次,要按照兼顾各方利益、依法依规的原则建立并完善公开、透明、规范、标准的土地流转制度和移民落户制度,对移民扶贫对象要简化程序、降低门坎,免收基础设施配套费,电力增容入户等费用,严禁索拿卡要,从中作梗,故意刁难。再次,要建立健全各种补偿激励机制。对移民扶贫对象接收地按人头给予奖励,对接收集中安置移民的村组优先安排农业综合开发项目、扶贫开发项目和以工代赈项目,改善接收地的生产生活条件,以调动接收地干部群众安置移民的积极性。
四是只要提供帮助,就可让群众能“移”。首先,提供信息帮助。及时发布搬迁移民需求信息和土地、住房出让信息。对中南部丘陵地区闲置抛荒土地及可开垦荒山进行盘点,厘清产权关系,借鉴“天鹅山”的成功经验,鼓励优先为移民扶贫对象“挤”出土地资源。其次,提供资金帮助。制定合理的移民扶贫资助标准,整合能够利用的各种扶贫资金,严格依照程序,对适合移民搬迁对象在住房、水电路的建设等方面给予必要的资助。鼓励退宅还耕,对退宅还耕农户给予相应补助。优先为移民扶贫对象提供贷款支持。再次,提供从业帮助。加强对适合对象的从业指导,技能培训,提高其从业能力,改善其从业条件。
作者单位:中共石门县委党校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湖南省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公众微信号“HNDRC_G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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