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信息设计理论是微观经济学的前沿理论，该理论认为在给定博弈规则的前提下，通过改变参与者的信息结构可以改变其策略行为，从而改变市场效率。其关键问题是需要论证信息设计者的承诺力。区块链技术凭借其去中心化、信息难以篡改等特点，具有了与电商平台、有声誉的政府等中心化组织一样的承诺力。从而为优化农村金融市场各参与者的信息结构、破解农村金融信贷市场效率难以提升的困境，提供了新的契机。本文分析了区块链技术通过改变农村金融市场各参与者的信息结构而改变其策略行为，从而为提升农村金融信贷市场效率提供了新的路径。在信息设计理论基础上，构建了“金融机构—农户”博弈模型，推导出区块链技术引入前后农户和金融机构的演化稳定策略，并运用MATLAB进行数值仿真模拟。结果表明，区块链技术能够改变农村信贷市场各参与主体的信息结构，从而改变了农村信贷合约各参与方的策略行为，推动农户与金融机构做出合作决策，为提高农村信贷市场效率提供了微观基础。
关键词：区块链技术 信息设计 信息不对称 演化博弈
一 、引言
金融是关乎价值跨时空交易的技术设计，该项技术运用契约、制度和单据，以实现未来收益承诺这一本质上假想的东西。由此可见，金融活动涉及交易双方在今天与明天，或者未来不同事件点之间的价值交换。如果金融市场足够发达，或者配置资金、风险的合约的缔结成本与履约成本足够低，其价值交换的市场机制就容易得以构建。长期以来，信息摩擦一直是影响农村金融合约缔结的主要约束条件，是农村信任机制的有机组成部分。信息摩擦包括了搜寻摩擦带来的搜寻成本和信息不对称带来的信息租金。农村金融市场效率低下，主要是因为农村金融合约缔结中，在既有的信息结构与博弈规则下，农户、信贷结构等各参与方难以缔结信贷合约。信息设计理论认为，在给定博弈规则的前提下，通过改变参与者的信息结构能够改变各参与方的策略行为。在不完全信息下，知情方（委托人）通过设计一种信息结构（通常是与真实状态相关的信号）来“劝”不知情方（代理人）按照自己的意图行事。在不完全信息的情景中，关于真实状态的信息对于不知情方是很有价值的。这时候，该信息就成为一个诱饵，使得不知情方完全按照知情方的“推荐”做出决策。然而，信息的传递往往不是静态的，博弈中的多方也很有可能进行长期的接触；另一方面，真实状态的时间路径很有可能是自相关的，或者形成某些随机过程。这种设定使得不知情人可以随着时间慢慢积累关于状态的有用信息，从而对于不同时间的相同信号可能会做出不同的反应，这是演化博弈的内在逻辑。因此，通过合约、制度以及技术创新改变信贷合约缔结中的信息结构，从而提高农村信贷市场效率，成为了农村金融创新的主要方向。
搜寻现有文献，发现研究农村金融创新方面的理论成果尽管很多，但主要集中在制度创新方面。这些文献通过增加缔约方的抵押、质押物，从而提高其履约能力，即在现有的金融技术条件下，通过制度创新改变缔约方的资产结构，提高其缔约能力，从而提高其融资能力。既有和潜在的资本水平不仅决定着农户的信贷需求，还现实地决定着农户实际获得信贷资源的能力与和水平，而农户的信贷需求和实际获得信贷的水平又最终会对农户的收入水平产生重要影响。例如通过农地的“三权分置改革”，赋予农地经营权以抵押功能，从而降低农业经营主体与金融机构缔结金融合约时的信息不对称程度，达成信任共识，并因此提高农村金融市场的资金配置效率。但是，仅仅通过农村资产资本化的方式，以促进农村金融发展，已经难以满足农村的金融需求。近年来，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稳步推进，我国农村金融需求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资金需求量持续增加，与现有的农村金融供给之间形成了较大的供需矛盾，容易出现金融市场失灵现象。从金融供给方面来看，我国农村地区虽然已经初步形成了“广覆盖、多层次、多元化”的金融服务体系，但长期以来受城乡二元分化的影响，农村金融市场空间劣势明显，金融发展滞后，基础设施不健全，农业经营主体的融资能力弱，农村金融市场效率低下，使其面临着严峻的“融资难、融资贵”问题，这需要在农村金融领域探索新的信任形成机制。
解决农村信贷合约信息结构的另一条路径，是利用新一代信息技术，通过其共识机制的形成，降低交易各方的信息不对称程度，从而提高农村信贷市场效率。例如，通过区块链技术，使用户在没有统一中心节点背书的情况下达成共识，以形成信任机制，从而降低合约各方的缔约成本与履约成本，提高农村金融市场的资金配置效率。区块链，特别是公链，主要以工作量证明作为共识算法，如果要篡改区块链系统内数据，攻击者至少要控制全系统51%的算力，这需要耗费较高的能量，需要付出很大的成本。Biais等采用随机博弈研究了矿工的策略，认为区块链协议是一个合作博弈，而且进一步证明了信息延迟与软件升级会导致马尔科夫均衡分叉。显然，以区块链技术解决交易中的共识机制问题，不能只考虑区块链中的公开链，而不考虑其他形式。根据参与者的不同，区块链还包括联盟链、私有链等。由于私有链与联盟链设置了权限许可，其本身具有降低信任成本的功能，不需要如同公有链中通过高能耗所形成的共识机制。因此，通过采用联盟链或者私有链，能够在不需要消耗大量能耗的基础上形成交易各方的共识，从而提高农村信贷市场的交易效率。
二、信息设计与农村信贷市场中的信息结构问题
信息设计指信息设计者通过发送的信号，以影响合约缔约方的行为选择，从而达到最优目标。农村金融市场是在一定的信息结构约束条件下，各经济主体基于各自利益与信息所作的最优选择的结果。因此，尽管农村金融市场依然呈现出二元结构，资金配置效率低下，也是其参与者基于既有的信息结构等约束条件所作的最优选择。当不同的金融部门处于分割的市场状态时，对于每一单位货币资本而言，金融部门所面临的信息成本以及交易费用不同。这是由于两个相互分割的市场中缔结金融合约的信息内容以及信息结构不一样，因此，农村金融呈现为市场效率不同的正规金融与非正规金融。打破农村的二元金融结构，提高农村金融市场效率，关键是改变金融合约缔结各参与方的信息结构。信息设计中最重要的是需要论证信息设计的承诺力（commitment power）。承诺力通常来自重复博弈、演化博弈与声誉显示，一般认为电商平台、有声誉的政府、媒体等中心化组织是有承诺力的。
农村社会中的金融体系，分为正规金融与非正规金融，不但是金融监管不同，最主要的表现为信息生产方式不一样。以人情借贷、关系借贷以及社区信用为基础的非正规金融之所以能够较好地满足熟人社会中金融合约缔结的条件，能够低成本提供金融合约缔结的信息要求，关键是其信息源于社区中的闲言碎语，这种基于熟人社会的信息生产方式及其传播方式，成本几乎为零。所以，对于农村中的小农户而言，非正规金融是其获得资金的主要渠道。但是对于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其资金需求量较大，只有银行、证券、信托等正规金融市场才能够满足其资金需求，并具有信息设计中的承诺力。在我国现有的金融体系中，银行是农业经营主体获取资金的主要渠道，经济活动中的信贷创造过程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银行贷款活动。因此，满足银行的信贷要求，是农村金融创新的主要内容。
当银行提供贷款时，借款人往往会以特定资产作为贷款的抵押。信贷合约缔结中的抵押贷款，能够减少银行对借款人的逆向选择问题，如果借款人最终无法偿还贷款，贷款人对抵押品有追索权。此外，如果借款人能够提供净资产或者权益凭证，也可以解决信贷合约缔结中的逆向选择问题。由于中国农村农业经营主体的土地不具有抵押功能，其财务报表所提供的信息又难以规范，导致农业经营主体的信贷能力难以提高，并严重影响了中国农村经营主体的融资能力。目前，我国金融机构与农业经营主体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称，导致农村地区的不良贷款率偏高，使得金融机构往往会为了规避风险而产生“惜贷”行为，严重影响了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的资本扩张、技术进步与市场拓展，并进一步影响了农业专业化及其分工水平。因此，农村正规金融需要创新出一种低成本的信息生产方式或者信息设计模式，以改变制约金融合约缔结的信息结构，从而满足农村金融市场信息设计中的承诺力需求。具体来看，我国农村金融市场信息结构面临如下问题：
第一，信息共享程度低。我国农村金融信息数据库普遍存在数据维度单一、群众覆盖率低、信息残缺、更新速度慢等问题。一方面，农村商业银行和村镇银行的经营规模普遍较小，技术发展滞后，与农户的信息交流与共享程度较少；另一方面，金融管理机构与政府管理部门间存在显性或隐性的信息壁垒，彼此间的信息共享机制构建不完善。我国政府部门出于保护信息隐私与保障数据安全的考虑，一直没有形成政府、村社、农业经营主体以及金融机构之构建的信息共享机制，导致农村金融缔约主体之间存在严重的信息壁垒，使得农业经营主体的资金使用信息封闭、透明性低，从而抑制了金融资本进入农村地区的积极性。
第二，信息整合、甄别难度大。在传统技术下金融机构难以准确掌握农业产业链的各种信息。农业的生物特征导致其生产在空间上的分散化，在时间上的阶梯化。因此，其信息必然存在碎片化、零散化等特征，如何将这些分散、零散的信息整合为有效的市场信息，需要通过大数据、区块链以及人工智能等相关技术加持。由于金融机构与农户之间缺乏有效的信息通道，准确获取农户信息难度大且成本高。金融机构依靠自身力量获取农户信息有限，而通过田野调查等原始信息获取方式，则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此外，金融机构业务人员在线下获取信息普遍存在信息软化，难以与财务报表等格式化信息进行整合，以形成有效的市场信息。
第三，动态跟踪资金去向成本高。首先，在传统的农村金融体系中，原始交易信息很容易造假或被伪造篡改。其次，在传统农村金融模式中，信息交互存在一定的时滞性，且无法及时更新数据信息。金融机构主要依靠业务人员通过线下方式来获取农村经营主体的交易信息，难以动态跟踪借款人经营变化，导致金融机构因而容易发生错误的判断。此外，农户不按合同约定使用贷款，存在擅自改变贷款资金用途的可能性，导致资金用途与资金投入目的不符，如生活困难的农民将生产性贷款挪用于子女教育支出或子女结婚支出，生活富裕的农民将经营性信贷资金挪用于股市、赌博等情况，而金融机构难以监管农村经营主体资金的真实去向。
为解决农村生产与农户的经济发展，政府增加了农业信贷总量和金融中介农村分支机构数量，并在农村社区广泛设立村镇银行、农业商业银行等小微银行，以提高农民资金的可获得性；与此同时，为了给农民提供廉价贷款，还对农村金融市场实施了一系列的具体干预，包括贷款组合要求、提供再贴现融资、贷款和收成担保等相关政策，解除其金融抑制政策，但收效甚微。此外，为解决农村金融信贷市场发展中的信息困境，有学者提出采取“资金封闭运行”的解决方案，但金融机构受物理网点、产品特征、地理分布、生产运作特点等诸多方面的影响，“资金封闭运行”只能在单一地区来进行。引入新的技术手段，核实农村经营主体的交易信息，形成新的信任机制，是农村金融市场创新发展的主流趋势。由于农村金融合约的信任机制源于农村内部的社区信用与外部的增信行为，因此，通过内部村社共同体与外部政府增信、第三方增信和金融科技创新可以改善其融资状况。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发展，通过信息技术能够拓宽市场主体的信息半径，增加信息传输的频率，从而改变交易双方的信息不对称程度，推动农村金融信贷市场的可持续发展。此外，农村金融交易建立在农村社区信用的基础上，农户可以在熟人社会中运用社区所积累的信息，以较低成本完成金融交易。区块链技术通过分布式方式，利用信任算法将物理空间中匿名分布的经济主体转化为网络上的熟人关系，每一个节点传输的信息不可篡改，从而为构建新型社区信任机制奠定了技术基础。
作为分布式账本的区块链为改善农村金融市场信息结构、提高农村金融市场效率提供了新的技术路径。将具有分布式记账、去中心化、透明、不可篡改等特性的区块链技术应用到农村金融，能够解决农村金融市场效率不高，农业经营主体贷款不足的问题。将区块链技术引入农村金融市场，可实现各交易主体的信息精准记录，解决其信息不对称问题，构建农户和金融机构之间的信任机制，从而改善金融交易各参与方互信的核心问题。结合区块链技术的共识机制、智能合约等功能以及去中心化、信息不可更改且可追溯等特征，能够有效强化信用体系的机制]，并能够及时如实地将信贷市场信息予以披露，以实现信息设计中的承诺力的要求，从而解决了信息设计理论中对中心化组织需求的约束条件。
三、区块链技术的信息设计功能赋能农村信贷市场效率的内在机理
区块链技术解决了农村金融市场信息设计中对中心化、集权化需求的约束条件，为信息设计理论在分布式结构中提供了技术支持。区块链不但具有去中心化、时序数据、集体维护、可编程和安全可信等特点，能够解决传统金融的中心化和高成本等问题，同时还具有自信任、防篡改、可追溯、共享机制、代码表达等特征。区块链技术应用于被称之为“节点”的计算机或者服务器的对等网络，这些计算机或者服务器同时监控信息传输，其主要功能确保了信息的真实性，任何一方都不能够伪造记录。由此可见，区块链技术能够通过改变农户与金融机构的信息结构从而改变其交易边界，创造可信的价值流转，破除金融机构难以获取和核实农业主体信息的困境，建立信息真实准确的农村金融体系，赋能农村金融信贷市场的长期发展，如表1所示。
六、结论与政策建议
上述研究表明，区块链技术能够将农户的资金、资产以及每一笔交易等信息真实有效地记录下来。这些信息无法被更改和否认，可以去中心化，并通过区块链信任机制达成农户与金融机构做出合作的决策，从而为构建农户与金融机构合作互信的长效机制提供技术选择。区块链凭借其自身技术优势，使得其记录的信息更为真实可靠，有效地缓解了农村金融中存在的信息失真、信任缺失、金融可得性差等现实问题，为农村金融市场的信息设计中的承诺力需求提供了新的技术路径，从而为打破农村金融市场的低效率均衡提供了新的路径选择。
从区块链技术的演化博弈分析可知，区块链信任机制下更容易满足能够促使农户和金融机构缔结信贷合约的条件，从而使双方选择（偿还，发放贷款）策略的概率增加。作为分布式账本的区块链具有信息设计中的承诺力功能，为改善农村金融市场信息结构、提高农村金融市场效率提供了新的技术路径，通过智能合约自动撮合信贷交易、全网广播运用激励惩罚机制增加失信方违约损失等，形成金融生态信用机制，从而破除信息困境，解决农村金融供需不平衡的矛盾。但是，区块链技术改善农村金融市场信息结构、形成信任机制、提高农村信贷市场效率，需要一定的前提与场景。为了让区块链技术更好地赋能农村金融市场发展，提出以下政策建议：
第一，加快区块链、5G等新一代信息技术基础设施在农村布局，能够极大提高农村金融市场的效率。区块链具有分布式记账、去中心化、透明、不可篡改等特性，能够强化农村数据采集渠道建设，全面、完整地传递上链资产信息，并如实实现信息传递功能，有效降低信息流通过程中的损耗；确保信息结构的稳定性，突破传统交易模式，重塑金融服务，降低交易成本，在提升融资便利性的同时让金融风险更加可控。同时，区块链作为整个资产信息传导与信号传递的底层技术，在实现链内资产与链外金融组织缔结的金融合约缔结的基础上，可广泛应用于银行、证券、保险等多类金融机构甚至金融型企业，这对于农村金融发展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第二，构建多方协作共建的区块链信息平台，健全农村信任机制。区块链信息平台具有较强的基础设施属性，建议由政府部门牵头，鼓励多方探索共建区块链信息平台，实现金融机构、相关企业、技术平台等多方紧密合作；利用多元化信用信息收集渠道，不断完善主体信用画像；打破各个部门和机构之间存在的显性或隐性信息壁垒，推动政务信息与金融信息互联互通；完善信息共享机制，实现跨机构的信息资源共享。构建农村金融信息平台，加强信息要素流动，降低金融机构的信息收集成本，重塑农村金融信息体系，创造可信的价值流转，进一步丰富区块链在乡村振兴中的应用场景。
第三，加快区块链与其他金融科技的技术融合，构建数字金融通证生态。尽管区块链系统中的信息传播不会出错，但区块链系统本身并不能提高原始信息的可信度，需要辅以其他机制来进一步提高信息的可信度，在信息上链前确保信息的真实性。加快区块链与数据采集的物联网技术、多源交叉验证的大数据技术、数据处理与分析的人工智能以及分布式海量计算的云计算技术等金融科技的深度融合，能够在信息上链时验证数据信息的真实性，对存疑的数据进行剔除或报错处理，从而进一步保证信息的可信度。在加快金融科技技术融合的基础上，结合Token的定义、发行、销毁、转让、抵押、冻结和解冻等功能，高度重视数据价值，充分释放数据潜能，设计相应的激励惩罚机制，全网公开经验证的违约信息，大幅度提高违约成本，形成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数字承诺和利益激励，实现互信共治的数字金融通证生态。
第四，拓宽金融监管范围，完善区块链监管与服务。遵循区块链技术发展规律，从政策层面做好体系化布局，加快区块链信息体系的建设与发展；加大对区块链金融的监管力度，完善区块链金融的监管原则，明确各主体责任，强化相关部门责任落实，加强追责问责，定期开展监督检查；综合运用监管科技和监管沙盒，有效提高数字金融治理水平，提高监管效能。将政府监管引入到区块链上，实时获取相关数据，动态跟踪运营情况，在发生纠纷时借助电子签名、时间戳、哈希值校验等技术手段认定责任分配，实现穿透式监管，依法维护金融安全，为农村金融信贷市场发展创建良好的外部环境。
作者单位：长沙理工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乡村治理评论》202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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