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是农耕文明留给人类的最大遗产,中华文明最遥远绵长的根在村庄,大量重要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都跟村庄的名字紧密相连,其价值绝不亚于万里长城。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增强文化自信,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就明确指出,“乡村文明是中华民族文明史的主体,村庄是这种文明的载体,耕读文明是我们的软实力。城乡一体化发展,完全可以保留村庄原始风貌,慎砍树、不填湖、少拆房,尽可能在原有村庄形态上改善居民生活条件”(《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中央文献出版社,第605-606页)。习近平总书记反复强调要“记得住乡愁”:不要花大气力去劈山填海,完全可以依托现有山水脉络等独特风光,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中央文献出版社,第603页)。因为“记得住乡愁”的乡村记忆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最后防线,没有“乡愁”就没有了民族的精神家园。习近平总书记高度肯定的湖南十八洞村,其中之一就是不大拆大建,保护村庄原有的风貌,“把农村建设的更像农村”。
而随着工业化、城镇化的狂飙突进,城市的旧胡同、旧街道都被房地产开发商的推土机全面铲平进行旧城改造和重建,像计算机复制功能推进了中国“千城一面”的城市化。房地产商把城市土地开发完了后,在“农村变城市”,“农民变市民”、“村庄变社区”等的口号下,一大批村庄同样被推土机大规模整体拆迁,建设成新城镇和高层小区,村庄农民从原来的深山搬出,住进了用复制功能建设的高层住宅小区,形成了中国“万村一面”的怪状。习近平总书记告诫,一些地方热衷于改老地名,割断了地名文脉、不利于传承我们的民族文化(《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中央文献出版社,第604页)。中国行政村的数量从1988年98万多个,通过“合村并居”到今天已经减少到59万多个,几十万个历史地名与普通民居老建筑都被消灭了。再回顾发展进程,我们这一代人让中华民族文化又多了一次断层与消亡。
放眼世界已经完成全面现代化的欧、美、日等国家,对自己的传统文化都具有敬畏之心,现代与传统结合很好,上百年的建筑依然存在,稀疏地散落在城市和乡村,不仅未被强制拆除,而且有专门维护机制,因为历史悠久的老建筑具有独特的文化底蕴。在新农村建设中,浙江、江苏曾经将古老的村庄拆掉,后来在美丽乡村建设中又花费数亿元来复制一个个“记得住乡愁”的村庄,以恢复乡村原来的风貌。如浙江省丽水市松阳县,摒弃现代化钢筋水泥的千篇一律城市建筑,全面推进“拯救老屋行动”,其目的是挖掘历史记忆、探寻名人轶事、修缮宗祠、寻找家规族训,让积淀深厚的村落文化不再流失,真正留住一方乡愁。
山东就曾经启动过“乡村记忆工程”,明确要在城镇化中抢救“乡愁”。但是,冯骥才在十多年前去山东调查,发现齐鲁大地上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美丽村庄,有城墙围绕,护城河和内河、池塘纵横,学堂、孔庙、祠堂、仓库、戏楼、钟鼓楼都有,街道、水井齐整,民居规划工整,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遗落的稀世明珠!十多年后冯骥才再去山东调查时,这样的村庄就一个也没有了。执行和实施这些拆村的人一定是没有远见和头脑的历史罪人,因为毁掉了几代人的历史记忆,也毁掉了所在地的经济社会发展软实力。就有人感叹,撤并乡村学校向县城集中,由义务教育转向民办高收费;合乡并村使熟人治理转变陌生人治理的乡村干部官僚化,这种趋势将使中国乡村失魂落魄!
现在这个的悲剧前不久又在山东重新蔓延,在“建设美丽宜居乡村”、“农村社区”的口号下推进“合村并居”。只需要常识就不难判断,由原始部落过度来的村庄“社区”与城市“社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传统文明的“乡村”和城市文明的“社区”构成了人类社会两个具有本质差别的最基本单元,就是熟人社会和陌生人社会。与城市发展的规划重要性相比,村庄是自然发展和漫长演化而来,形成了一系列纯自然的特色(亚文化)。只有超越自然发展和演化,规避自然发展和演化的不足,“合村并居”才有价值和意义。而当下山东的“合村并居”没有根据不同地方的自然禀赋、历史文化所体现的区域差异性和形态多样性来设计,对村庄进行简单的“推倒重来”复制城市社区,没有了历史记忆、文化脉络、地域风貌、民族特点,结果是“一村又一村,村村像城镇”,城不像城、乡不乡。这一股风如果控制不了,正如冯骥才所预言那样:“千姿万态中国的村庄就会变成城市里那些建筑垃圾”。
城乡只有地域与生活方式之别,绝无高低优劣之分,在现代化的名义下认为城市文明高人一等,执意去改造甚至消灭传统的村庄,在认识上是愚蠢的,在做法上是灾难性的!从长远来看,随着现代化和城镇化水平的不断提高,村庄必然会成为现代社会具有最美好人居环境的地方,回归乡村、回归自然是人类的天然本性,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因此,村庄是中国未来发展不可缺少的稀缺资源,必须尽快摒弃大拆大建的乡村发展模式,因为这些乡村旧建筑、旧坟墓是过去时代的记忆,有记忆才会有历史,才会有民族的魂。
作者系湖南师范大学中国乡村振兴研究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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