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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漱兰:大寨红旗能否“盖棺定论”?

作者:程漱兰 文章来源:《中国乡村发现》2006年第1期|http://www.zgxcfx.com 更新时间:2007-2-13 录入:zgxcf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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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寨红旗能否“盖棺定论”?

程漱兰

山西省昔阳县大寨人民公社大寨生产大队,是太行山干旱土石山区的一个自然村。原来生产条件很差,山穷水恶、土地薄、全部耕地散在七沟八梁一面坡,历史上十年九灾。在成为全国典型的1960年,有83户,359人,53.5公顷耕地。

大寨是1946年土改的老解放区。土改前,每公顷粮食产量仅1000公斤,总产量60000公斤。1953年实现合作化以后,依靠集体力量修梯田,闸山沟,改良土壤,生产条件显著改善。1953~1957年合作化头5年,粮食总产量从1952年的96500公斤增加到1957年的136500公斤,增长41%,比全国同时期增长率高出一倍多。合作化10年,大寨一直是县、地、省的农业先进单位。特别是1963年夏,大寨遭受特大洪灾,80%住房坍塌,80%庄稼受灾,20%以上耕地地基冲毁、颗粒无收。大寨党支部带领社员自力更生,重建家园。大灾之年做到了国家救济粮、款、物“三不要”,口粮、生产用粮、征购粮“三不少”,共完成征购粮计划任务120000公斤,占当年总产的57.1%。灾后3年,全体社员住进集体共建的新村。

在中国农业集体化运动经历过“马鞍形”曲折步入恢复期之际,在多种复杂情况下经受了人祸天灾考验的大寨大队,终于引起了中央的注意。1964年2月,《人民日报》发表了《大寨之路》的长篇通讯,并配发社论。四五月间,中央调查组到大寨调查向中共中央上报了大寨大队调查报告。5月,毛泽东主席指示:“要自力更生,要像大寨”那样,号召“农业学大寨”。12月,周恩来总理在全国人大三届一次会议政府工作报告中,将大寨基本经验概括为“政治挂帅、思想领先的原则,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爱国家、爱集体的共产主义风格”,表彰大寨为我国“一个依靠人民公社集体力量自力更生地进行农业建设,发展农业生产的先进典型”,与工业战线的大庆并列,作为我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成功的典型象征。一年后,《人民日报》社论《农业靠大寨精神》更明确指出,学大寨的榜样,走大寨的道路,是发展我国农业生产,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唯一正确道路,要求对大寨经验全盘接收,发展提高。新华社发布了“毛泽东和大寨大队党支部书记陈永贵亲切握手”的照片。大寨,就这样成了农民效法的榜样。

15年后的1979年春,《人民日报》报道山西省委要求冲破学大寨的禁区,大寨红旗由此坠落。

1979年秋,新华社报道晋中地委批判神化大寨、妨碍经济政策落实的问题。

1980年初,农业部全国农牧局(厅)长会议宣布,今后不再开展搞大寨县的运动及不再评学大寨先进单位和个人。

1980年秋冬,中共中央发布《进一步加强和完善农业生产责任制的几个问题》;中共中央批转山西省委关于农业学大寨运动中经验教训的检查报告;陈永贵被解除国务院副总理职务;大寨被结论为“执行‘左’倾路线的典型”;学大寨运动被认为“离开了正确的路线方针政策”,带来了“严重的危害”。

作为大寨问题正式结论的1980年10月《 中共山西省委关于农业学大寨运动中经验教训的检查报告》及随后的中共中央批语认为,“文革”前,大寨的确是农业战线上的先进典型,周恩来总结的大寨基本经验及在全国推广,也曾起过积极作用;“文革”以来,由于陈永贵“造反”、“夺权”,大寨因此走向反面,成为农业战线推行“左”倾路线的典型,因而学大寨运动也就离开了正确的路线、方针和政策,带来了严重危害。同时间,《山西日报》长篇署名文章《大寨背离了大寨精神》(1980年10月17日头版),更具体例举了“变质”、“背离”的依据。例如,山西省委批判大寨式评工计分破坏按劳分配,搞平均主义,“大寨工”是“大概工”、“混混工”;农田基本建设搞“一平二调”。

集体经济内部,不管搞不搞大寨式评工计分,也不管是评工计分还是定额计分,不论是小段包工还是常年包工,不管是责任到组还是责任到人,都只坚持集体化模式,排斥家庭经营、联产计酬,否则,就不能解释,仅当改换模式,土地家庭承包经营,才真正调动积极性、才消除了“大呼隆”、“大锅饭”。当时,大寨针对既定框架内,计时没数量、定额计件没质量,离开最终产量农活没法验收衡量,且影响干部参加劳动的现实问题,认识到:“这浪费,那浪费,安排不好劳动力就是最大的浪费”,凭着干部带头做“三活”(重活、脏活、关键活),懂地性、知人心的条件,实行“标兵工分、自报公议”的计酬办法,按农活需要,由骨干(“长干部”、“短干部”)带领临时小组包工,由于组小、骨干带头,劳动时能互帮互学相互监督,评工时,以干得最好的作标兵工分,其余比照着朝下减,谁以少报多,第二天就让他照所报工分的等级干,“按酬付劳”,他干不了就得实事求是报。而且,一些容易计量的“明活”仍按件计酬。所以,一方面,大寨以大队为基本核算单位、生产资料相对集中(大寨大队仅80余户,且居住集中,相当于平原地区一个较大的生产队);另一方面,劳动组织形式却更小、更分散,每项活,需几个人干就几个人一组,才做到了当时为其他社队称羡不已的“只见地里营生好,干活不见人成堆”。所以,大寨的做法,是既定框架内力争按劳计酬的可贵尝试,是在不准联产计酬前提下最不“大概”、最不能“混混”的计分方法。大寨能每年移动几十万土石方,生产建设好,社员积极性高,就证实了这种方法在大寨的功效。真是“大概工”、“混混工”,大寨几十年的好地好房好庄稼是谁干出来的?至于推广到其他社队,陈永贵当时就明确指出:“干部成了普通劳动者,才能推行这种劳动管理”,“不参加劳动,啥问题也解决不了”。不顾条件是否具备,要求全国效仿个别成功典型而出现的问题,与这个个别典型本身的做法无关。更何况,基本核算单位内部人与人之间的按劳分配,受外部剥夺影响。集体越落后,生产总量及可分配量越少,越难以按劳分配。而基本核算单位之间等价有偿的经济往来,也同样受外部剥夺影响。“大干”农田基本建设中,受益队与非受益队间的无偿平调,根本原因在于,从本质上讲没有真正的“受益队”。低于农产品正常成本的统购价格,使任何“受益队”负担不起非受益队所投劳力和资金,因此增产的最大部分最终是国家全局受益。

仅此一例,就可说明,“文革”使农业学大寨运动发生质变的批判是没有说服力的。

事实上, 1964~1966年的学大寨宣传就已集中在“阶级、道路、路线、思想、政治”上一样,“文革”发动后十数年的学大寨运动,仍强调了人民公社“六十条”,强调了党对农村的各项政策。山西省委关于学大寨运动“破坏党的各项农村经济政策”的批判,也是缺乏事实依据的。

由于1958年“发烧”教训的深刻,由于经“六十条”规范的生产队小集体所有制下生产与农民切身利益的关联,也由于党和人民对林彪、“四人帮”空喊革命、破坏生产的抵制,“文革”期间农村人民公社仍在“六十条”框架内运行。 “文革”期间的农业学大寨运动非但不是林彪、“四人帮”极左路线所需,相反,作为在既定框架内将我国农业生产搞上去的最大努力,与热衷政权、不懂经济、搞乱经济的林彪、“四人帮”一伙鲜明对立。

作为农业学大寨运动高潮起点的1970年10月北方地区农业会议,正是在1970年8、9月间中共九届二中全会开始“批陈(林)整风”的背景下召开的。也因此,这个号召农业学大寨的会议的报告,用专门部分强调“正确执行党对农村的各项政策”,自“文革”来第一次正面提出“毛主席亲自主持制定的人民公社‘六十条’……仍然适用”,必须继续贯彻执行;要求在批判资本主义倾向时,继续按“六十条”规定,允许社员经营少量自留地、家庭副业,坚持按劳分配,反对平均主义,允许因地制宜,纠正一平二调,并提醒各地注意形“左”实右,“讲求实效、不图虚名”。

几个月后,中央还专门讨论了农业学大寨运动的政策性问题,更进一步明确规定:举办社队企业、水利工程,必须自愿互利、等价交换,不准增加社队负担,不准购过头粮和反“瞒产私分”,不准虚报产量,纠正拆民房、盖新村、划方块田、修大马路等花架子,要求干部参加劳动、不多吃多占,领导生产不能强迫命令、瞎指挥,一刀切,特别要求宣传农业学大寨时,要实事求是地报道,新的政策性问题要特别慎重。这些精神,由毛泽东主席批示,中央发文,要求全国参照执行。

1971年“9·13”事件发生后,中央进一步明确用“经济政策”、“分配”,“调动社员社会主义积极性”的指导思想,提出,学大寨劳动管理的办法,不可硬搬照套,要以劳动质量数量作分配依据,并实行“工分带粮”,克服平均主义,还明确指出,“划清多种经营同‘金钱挂帅’的界限,不要把党的政策所允许的多种经营当作资本主义倾向来批判。”(见当时的党刊《红旗》文章)

上述精神,各地都进行了贯彻。例如,林彪集团在江西的成员1968~1969年冬春曾与1958年“发烧”相类,大搞扩社并队,扩大基本核算单位规模,拆民房、盖新村等,造成很大恶果,经纠正,1972年基本恢复原状。

这就是说,学大寨运动高潮掀起,与批判林彪集团极左思潮,落实农村经济政策是重合的,从农业领域说,这是“文革”以来第一次对林彪、“四人帮”错误路线的抵制。

作为农业学大寨运动峰顶标志的1975年秋全国第一次农业学大寨会议,号召“全党动员,大办农业,为普及大寨县而奋斗”,是在邓小平复出、主持中央日常工作,抵制江青集团借“批林批孔”、破坏经济生产秩序,各条战线整顿的背景下召开的。邓小平亲临大寨出席开幕式并作重要讲话,指出,这次大会是1962年七千人大会以后规模最大的一次,其重要性相当于或仅次于七千人大会;他赞扬“大寨二十五年如一日,没有一天后退”,指出“学大寨有真学、有假学,有半真半假学”,要求“不能光看大寨的产量,要学路线、学政策、学方针、学方法,不能只学大寨的表面,要研究大寨、昔阳为什么能做到这样”,他突出强调创造良好小气候的第一推动力:“学得好不好,关键在领导”,“要把思想好、密切联系群众、艰苦奋斗、带头实干苦干的同志提拔起来。选好了人就有希望。”邓小平的讲话精神既是会议基调,也为会后各地所贯彻。与此形成对照的是江青在会上的临时发言,当时就被排斥。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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