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2007年春节回乡见闻
春节期间,我回到了曾经工作过30多年的江西省永修县白槎镇。我是2004年退休后离开白槎去厦门的。2005年回永修后一直留在县城工作。平时很少回白槎,即使回去一趟,也是去也匆匆,来也匆匆。这次春节,在白槎整整呆了7天,跑了6个行政村和10多个村民小组,所见所闻,印象极其深刻。
惠农政策温暖人心
地处赣北丘陵山区的白槎镇是一个农业镇。全镇有9个行政村,92个村民小组,3223户(其中农户2957户),13920人(其中农业人口12142人),17633亩耕地(其中水田14446亩,旱地3187亩)。18375亩水面,24593亩山林。农民主要以种植水稻为生。2006年,农民人均纯收入3668元,比我在白槎镇工作时的2003年增收348元,增长9.4%。我担任过白槎镇政府办公室主任和财政所所长,和干部群众很熟悉。这次回到白槎,无论是见到乡村干部还是普通百姓,都一致称赞党的“多予少取放活”的惠农政策实在是好,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在兴隆村,村支书张吉永和我谈起近几年的变化,十分感慨地说:“2003年,我和一些村干部在财政所办事,看到你在财政部主管的《农村财政与财务》上发表的《取消农业税,构建城乡一体化的税收制度》和《取消农业税势在必行》两篇文章,当时,我们都认为你是在说梦话。农业税是皇粮国税,在中国延续了几千年,国家要靠它活命,怎么会取消呢?短短两年时间,政府真的把农业税取消了。如今农民种田,不仅不用纳税交费,种一亩田国家还要发30多元补贴,这在以前是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在向阳村,村支书李经林说:“千万别小看粮食补贴这30多元钱。我们向阳村是个产粮村。承包土地多的农户,一家有二、三十亩田,1亩补30元,30亩可补上千元。而且发粮食补贴的时候,正是春耕买种子、买化肥的时候。有这上千元补贴,可以解决很大的困难。”
在栗山村,村支书喻世国说:“前几年,政府规定农民的粮食只能卖给国有粮食部门。农户都分配有粮食定购任务。年成不好,粮食收得少,政府逼着要,完不成任务就罚款,要农民补差价。年成好,粮食收得多,卖粮要排队,要找关系开后门。收粮时还要压级压价扣水分扣杂质,100斤稻谷七扣八扣,只剩下八九十斤。收购期间,乡镇政府、工商部门、粮食部门到处设卡,见到运粮食的车辆,没收粮食不说,还要扣车罚款。粮食部门没有收购资金,就给农民打白条,十天半个月结不了账。粮食部门的粮食销不出去,关门不收,还不准农民把粮食卖给粮贩子。农民没有办法,只好用粮食喂猪,结果搞得猪又卖不出去,价格狂跌。那几年,不知撂荒了多少耕地,看了真叫人痛心!如今好了,粮食市场放开了。农民的粮食在家里就被粮商收走了,而且出的价钱比粮食部门的还要高,农民不知有多高兴!”
在双丰村,村主任赵简学说:“我们双丰是个产棉村。前几年,政府规定棉花只能卖给供销社,有一年,我们村里收积累(乡统筹和农业税),农民没有现金,就用棉花抵交。村里把棉花收上来后,卖给供销社,供销社没有销路不要。后来,镇里逼村里交钱,村里没有办法,只好从南昌找来棉商,把棉花卖给他们。一车棉花,走到虬津(白槎镇旁边的一个镇)就被县供销社的检查站给没收了,村里一下子损失了两万多元。”
在塘上村,说起农村义务教育,村支书许传宝说:“今年,(江西)省政府规定,从2007年起免除义务教育阶段学生的学杂费。听到这个消息,农民不知有多高兴!都说,这样的义务教育才是真正的义务教育。前几年,说是义务教育,其实不是义务教育。一个小学生一学期要交100元多书杂费。一个初中生一学期要交300多元书杂费。而且还要学生自己带桌凳去上课。很多适龄儿童因为家里困难交不起书杂费而辍学。初中生辍学还可以出去打工。小学生辍学,十来岁的孩子,叫他们干什么?只好天天跟在一些小流子后面转,其中一部分人后来也变成了小流子。”
栗山村是白槎镇最偏远的村。从栗山到镇政府所在地的白槎街有8公里路。我在白槎工作时,从栗山村到白槎街有一条黄土路,还是人民公社时期修的。这条路是全镇最难走的一条路。山路崎岖,坎坷不平不说,下雨天,拖拉机、汽车走过,路上压出两条深深的水槽。黄泥浆溜滑溜滑,一不小心就会摔一个跟斗,弄得满身都是黄泥巴。2005年,在新农村建设中,镇党委、镇政府在县有关部门的支持下,筹资160多万元,将这条黄泥路改建成了水泥路。如今,走在平坦的水泥路上,村民们不知有多舒心!
随着各项惠农政策的贯彻实施,农村干群的关系得到了明显改善。在柳杨村,村支书王隆喜说:“以前,我们村干部到老百姓家里去,不是要钱(税费)要粮(粮食定购任务)就是要命(计划生育)。搞得干群关系十分紧张,老百姓见到村干部就像见到了日本鬼子。其实,我们哪愿意那样做?上级交待的任务不完成不行。不交‘票子’就要交‘帽子’。我们村干部的‘帽子’不值钱,收走就收走,没有什么可惜的。但问题是,把我们的‘帽子’收走了还会有其他的人来要钱要粮要命。现在好了,钱不要了,粮也不要了,计划生育老百姓也想通了,知道孩子生多了是个负担,大多数人都不想超生了。如今,我们晚上走路不用带着棍子,回到家里也可以放心地睡个安稳觉了(不用怕村民暗中加害了)。”
老年农民生活不保
家庭养老是我国传统的养老方式。可能由于自己是老年人的缘固,我对农村养老十分关注。在白槎镇,我调查了好几个村。农民普遍反映,有儿有女的老人不如无儿无女的老人。无儿无女的老人可以享受“五保”,由政府供养。有儿有女的人不能享受“五保”,只能靠儿女供养。儿女收入高,有孝心的,一年可给老人五、六百元钱。儿女收入不高,生活困难的,一年给老人五、六百斤稻谷。儿女没有孝心的,老人就只能靠自己养活自己了。老年农民的生活,和那些有退休金的退休干部、工人相比,有天壤之别。
胡锦涛总书记在党的十七大报告中提出:“努力使全体人民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推动建设和谐社会。”可否将家庭养老为社会养老,把这些丧失劳动能力的老人保起来?对年满60岁以上的农村老人,每人每年由政府发给1000-1200元(每人每月80-100元)养老金。如果能够这样做,农村老人的生活就有了基本的保障。人人都会老,家家有老人。把年满60岁的老人保起来,可以惠及到每一个人和每一个家庭。有关资料表明,60岁以上的老人约占总人口的10%。当前,全国农村有9亿人,按10%的比例计算,60岁以上的老人约有9000万人。每人每年发1000-1200元养老金,全国约需1000亿元左右。这笔钱,财政应当是可以拿得出来的。此举若能实现,政府善莫大焉!
历欠不收有失公平
白槎镇9个自然村,村村都有几十万元的历欠。这些历欠,大部分是前几年农民拖欠乡统筹和农业税造成的。塘上村有1个村民小组,开始是个别农户拖欠乡统筹和农业税不交,最后发展到全组农户拖欠乡统筹和农业税不交。村里没有办法,只好贷款为他们交乡统筹和农业税。在农村税费改革中,政府规定历欠不准收。这些年,那些交了乡统筹和农业税的人意见很大,认为自己吃了亏,找到村里要求退还他们交的乡统筹和农业税。村书记许传保说:“历欠不收不公平。老实人,遵纪守法的人吃亏。调皮的人,漠视法律和政府的人占便宜。这样处理,把农民的思想都搞乱了。村里的贷款还不了,还要挨交了乡统筹和农业税的农民的骂。新农村建设修路集资款(配套资金)收不上来。连浇灌农田的水费农民都抵制不交。”柳杨村书记王隆喜说:“建设和谐社会,必须维护社会公平。我认为历欠不收不公平!农业税、乡统筹是法律法规规定必须收取的,而且绝大多数农民都已经交了。少数人漠视法律法规,拖欠乡统筹和农业税不交是违法行为。违法不究,有损法律尊严和政府威信,会遭到绝大多数人的反对。政府不能让遵法守法的人吃亏,让漠视法律法规的人占便宜。否则,就没有社会公平可言,就不可能维护和保持农村社会的真正稳定。”
农民增收任重道远
这些年,由于中央实施了一系列惠农政策,农民增收减负工作取得了可喜的成绩。但是,城乡居民收入差距还有很大差距。农民增收困难,一个重要原因是农村人口过多,人均耕地过少,靠种田增加收入难乎其难。白槎镇人均耕地仅1.5亩,塘上村书记许传保说:“靠这点土地,生产再发展,能增加多少收入?当前,农民增收主要靠打工。但大多数农民一无文凭二无技术,外出打工,只能干一些卖力气的粗活。劳动强度大,收入低,辛辛苦苦干一年,剔除开支,剩不了几个钱。”许传保建议:(1)多办一些职业技术学校,对农村青年进行技术培训,使更多的农村青年成为有文凭有技术的劳动者。(2)加速发展工业化和城市化,为农村青年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3)放松户口管制,降低入城门槛,让更多的农村居民迁入城市定居、就业。(4)明确农村土地所有权,建立土地流通市场,允许进城农民将土地有偿转让给其他农民耕种,以扩大农民的经营规模。
村级管理亟待加强
13亿人口,9亿在农村,是我国的基本国情。农村地域辽阔,经济落后。居民居住分散、增收困难,生活水平低、文化素质低、政策观念法制观念淡薄。治安情况复杂,利益纠纷多,工作难度大。然而,在行政村,却没有设置行政管理机构,没有行政管理人员,造成行政管理严重缺位。行政村大量的行政管理工作要依靠村民委员会去做。根据法律规定,村民委员会是一个群众性的自治组织,不具备行政执法资格。让村民委员会做行政工作,不仅有悖法律规定,同时,由于村干部素质低,报酬少,责任田、家务事的拖累及各种原因的影响,使党的方针政策和国家的法律法令得不到及时贯彻和落实,矛盾得不到及时解决。在个别地方,村委会的领导权被一些地痞村霸和黑恶势力份子所篡夺,他们利用篡夺的权力,欺压百姓,侵吞集体资财和村民血汗。在一些大姓聚居的地方,村委会的领导权被封建宗族头目或他们的代理人所篡夺,小姓百姓和外籍人根本没有议事的资格和说话的余地。这些封建宗族势力的头目无视党纪国法,对抗政府指示,作威作福,借故挑起宗族械斗,制造流血事件。在一些农村,社会风气不正,打架斗殴,聚众赌博,封建迷信活动猖獗。农村中,盗窃、抢劫、杀人、放火、投毒、强奸、卖淫、嫖娼、拐卖妇女儿童、走私、制毒贩毒吸毒、私自制造倒卖武器弹药、围攻政府、枪杀公安干警及政府官员等恶性案件呈上升趋势。村级行政管理缺位严重影响了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白槎镇9个行政村,不存在领导权被坏人篡夺的现象。但个个都是“空壳村”,没有1个村有集体企业。乡统筹、农业税取消后,村里就靠财政转移支付的3多万元过日子。村干部人均年工资只有4000元,月工资仅300多元。柳杨村书记王隆喜说:“走到这一步是没有办法。若论报酬,村干部月工资不到乡镇(国家)干部的1/3,乡村干部的收入差距太大了,实在是没啥干头!”塘上村书记许传保说:“农村工作,哪一项离得开村干部?现在农村利益纠纷多。山林纠纷,土地纠纷,邻里纠纷,几个村干部一天到晚为解决处理这些纠纷忙得焦头烂额。”
针对村级组织存在的问题,我曾经在一篇题目为《弱乡强村加强一线,转变职能服务“三农”》的文章建议,取消乡镇政府,把乡镇政府改为乡镇办事处,在行政村(或社区)设立居民委员会,选派国家干部到行政村(或社区)居民委员会工作,同时把一部分优秀村干部转为国家干部,这样,不仅可以克服乡镇政府机构臃肿人浮于事和行政村行政管理缺位带来的弊端,同时,可以解决村级组织运转困难的问题。国家干部都有工资,不用在转移支付中开支,行政村有3万多元钱过过日子还是可以的。
(本文获国务院农村综合改革工作小组办公室“纪念农村改革30周年——我所了解的农村综合改革”征文二等奖,载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农村综合改革实践与探索》)
作者单位:江西省永修县财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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