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机制和工作方式
沿海与内地的差别,不是干部的年龄问题,也不是干部的学历问题,主要在于工作的内容和方式不一样。
2001年,我考察过沿海地区的三个乡镇和一个街道办事处,通过与几个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和办事处负责人个别交谈,发现那边的领导干部,论年龄不比我们年轻,论文化程度不比我们高,但那里的工作方式和方法与我们安徽省有很大不同。
他们那里会议很少,像党委会和党政联席会,一个月不能开一次。上级很少开下级的会议。年初,上级把当年的工作任务,即主要经济指标布置下来,然后把这些任务分解到个人头上。年底,根据任务指标的完成情况,给单位和个人兑现奖惩。大部分干部都去跑项目,跑招商,跑银行,跑工厂,他们的招商引资,以税收入库为准,税收,进去了,出不来。市县政府从实现的税收中拿出一定的奖金奖励给个人。当年实现的税收,按照百分之五十的比例奖励,如果是工业项目,第二年和第三年都有税收,那么就按照百分之二十的比例奖励给个人。他们的工资标准和我们这里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奖金方面差别就大了。乡镇人员平均年收入二十多万元,主要是奖金所得。机关里面,只有很少几个工作人员,这些工作人员承包了所有的机关事务,包括开会、迎接检查、招待,这些人年底拿平均奖。全体人员被分割成两部分,一部分人承包机关日常事务,一部分人集中精力抓经济。
作为安徽省的乡镇,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农业税费征收和计划生育。在沿海地区,因为年轻人都在本地工厂里面,对他们来说,计划生育工作相对容易。农业税费征收方面,他们把每户的农业税费分解到在工厂就业的人头上,每个月从工资中扣除,由工厂与财政所结算。所以,沿海地区的乡镇干部从这两项最繁重的工作中解脱出来了。
比较起来,那边的干部反而比我们干得轻松。我们要干的中心工作太多,工作量太大,每年都有几十项工作,并且每个人都要通过包片包村,做这几十项工作,实在太辛苦了。我总感到,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没有吹到这个地方,我们从来没有把经济建设作为真正的中心(中心工作多了就等于没有中心)。农民富裕与否,与各级领导没有关系。我们这里安排工作的方式方法和改革开放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开会、下文件、检查、听取汇报那一套。因为计划生育,而不是经济发展,关系到乡镇领导的乌纱帽,所以我们就把这项工作放在第一位,并且把所有干部通过包村包片的方式牵涉其中。
另外,我发现,那边的乡村干部几乎都有自己的厂子或企业,或者在企业里有自己的股份,他们说从八十年代初期就这样了。普通干部开着私家车上班属于正常现象。他们在谈到未来发展思路的时候,听起来比较实在,没有我们常听到的那些振奋人心的口号。在大街上和农村,也很少看到什么标语和口号,到处都是广告和招牌。
小商也是商
2007年,义乌已有6万多个摊位,42万种商品,国民生产总值468亿元,财政收入58亿元,城市人均收入2、5万元,农民人均收入1万多元。人均储蓄5万元,人均汽车拥有量超过杭州市。小商依然是义乌经济的主体,从乡镇工业园到市场,构成该市经济之基础。
工商个体户是地方发展的主体和投资主体,也是一个地方经济增长的源泉。从富民的角度说,大商只起到间接作用,而小商则是富民的直接手段,并且是培育和形成大商的基础。大资本是从小资本发展起来的,美国的洛克菲勒财团是从街头打炊饼开始起家的。小商是小资本的持有者。他们人数多,规模小,经营分散。从义乌的发展史来看,摆地摊的属于低级水平,租一间门面的属于中等水平,有自己店面的属于高级水平。他们总是从低级走向高级,不断追求扩大规模和投资。在不发达地区,这些工商个体户的发展目前受到很多因素的制约。
第一来自于政府的态度。长期以来,我们对待他们的态度很值得反思,我们从来没有把他们当成商人看待。我们所理解的商是大商,而不是小商。这一点和义乌人很不相同。义乌的财富和财政收入是靠成千上万个小商小贩堆积起来的,我们在那里参观时,从来没有发现到处驱赶个体户的现象。大资本固然应当引进,它们能更强有力地拉动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同时对财政的贡献也大。但小资本数量多了,不也同样拉动一个地方的发展吗?不发达地区的领导不是不想发展,但不想经过这样漫长和艰苦的过程,而是想一口吃个胖子,想超常规和跳跃式的发展;梦想着从外面飞来几个大企业,在自己的任期内把经济发展带到一个新水平,而对于身边的民间资源和人民群众的创造力熟视无睹。既然没有把小商当成商人看待,那就更谈不上服务了。小商贩见到穿制服的人就想跑。在街上摆地摊,政府不让摆,他们有做贼心虚的感觉,没有一点光荣感。
第二,我们和义乌的差别,不仅在于政府对小商的态度,而且是收费制度。2000年考察的时候,听义乌市场负责人介绍,对于每个柜台,都实行定额包税费的制度,并且只有工商局一家收费,五家(工商局、地方税务局、国家税务局、公安局和市容局)分成。其他任何单位不得再行收费。这是不得了的事情。对于小商来说,经营成本有一个稳定的预期,减少了收费上的弹性,不再需要通过其他方式打点这些收费单位。
第三、小商小贩缺乏发展的空间。在义乌,黄金区域全部是大市场建筑。小商小贩们没有更高的要求,只要求有一个地方,有一个窗口,有一个摊位。很多人认为,你不能租一间门面吗?我们不知道,在租门面之前,还有一个必经的发展阶段,一个摆摊的阶段。这是起步和开始。淮北市百万农民要想起步,也得从这开始。万事开头难,这是最重要的一个阶段。
无为而治是许多发达地区初期繁荣的秘诀。改革开放的目的是搞活经济,促进增长。要搞活经济,就必须改变政府全面管制的传统形式。搞活放开的唯一办法就是放松管制,以激发民间活力,形成人山人海之态势。部分放开,部分繁荣;全面放开,全面繁荣。对不发达地区来说,放松管制比加强管制更加困难,因为这意味着某些部门的利益受到损失。义乌的经验并无高深之处,关键取决于我们对待小商小贩的态度,对待广大人民群众的态度,取决于我们如何处理部门利益与全局利益的关系。改革开放初期,淮北市和濉溪县的大街上也曾有大量的商贩沿街摆摊设点,后来,我们实在不想看到这些土里土气的农民,于是就采取了驱赶措施,许多农民被迫回家,有些农民跑到沿海,甚至个别人跑到义乌创业。
无为而治并非无所作为,政府在放松管制的同时,应当在规划、基础建设、治安(义乌全市有3000多个摄像头)、环境卫生等方面提供服务。政府放松管制和减少收费,反而能刺激经济发展和GDP增长,在这个意义上,各政府部门通过放松管制而创造GDP。
要启动民间资金,要发展大资本大工业,要建设小康社会,必须使百万人民从打工和摆摊开始起步。梦想在一夜之间出现一批亿万富翁是不可能的,任何地方的发展都有一个漫长的原始资本积累过程。
安徽农村改革的教训
安徽是农村改革的先行者,先进经验与成绩已经被总结出来了,但其中的教训很少有人总结。
我在孙疃镇担任党委书记期间,去看望一个老村支部书记,他非常痛心地讲道:1980年以前,他们这个村(当时叫四里大队)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村办企业已经达到年创利税几万元的规模,有一个汽车运输队,还有几个小厂子。当时的华西村也不比他们好多少。但是1981年土地承包过程中,从上到下都把土地承包理解为分、分、分,土地要分,集体财产要分,社队企业也要分。几乎一夜之间,什么都分完了。特别是企业也分到户,大机器和大型拖拉机是拆开分的,你家一个方向盘,我家一个底盘。这些东西拆开以后,当然就没有什么用了,在家里放着还碍手碍脚的,后来都当作破烂给卖了。
安徽省的社队企业是在1981年全面毁灭的,之前的企业规模和全国各地都差不多,是经营几十年的成果。安徽丢掉的不仅是财产,而且是市场,是人才,是技术。但安徽给沿海地区做了贡献。当时正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轨时期,几乎所有的商品都是供不应求,市场属于卖方市场,采购员漫天飞,只要能买来,就是英雄。安徽和其他一些省企业的毁灭,再加上沿海地区的开放政策,这几个方面的因素,正好促使沿海地区的企业急剧扩张。从那以后,安徽的乡村企业再也恢复不起来了。
在华西村,吴仁宝说,在改革开放初期,他们不仅没有把村办企业分掉,而且连大田地也没有分,后来连那点自留地也收归集体直接管理了。由于安徽将集体资产分光分净,村集体组织变成协助基层党委政府工作的纯粹行政组织,所谓的集体经济大多都不存在;不是家庭基础上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而是只有家庭经营、无集体经营的单层经营体制。这种情况既不同于江苏、浙江,也不同于河南、山东。与农户比较起来,安徽的村干部穷,集体组织更穷,几乎达到一贫如洗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发展高效农业所发生的跑资金、跑技术和跑市场的前期费用,既非一家一户所能承担,也非村集体组织所能承担,恐怕这是安徽省高效农业长期发展不起来的的一个体制性原因。
关于“工业向园区集中”的思考
许多地区在推进城乡一体化过程中,提出“土地向种田能手集中、农民向市镇集中、工业向园区集中”的“三集中”措施。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思考,工业为什么要向园区集中?我们能从中借鉴到什么东西?
从理论上说,工业集中在园区,有利于提高基础设施的利用率,节约道路、供水、供电、供气、绿化、照明等基础建设成本;有利于产业集聚,减少企业之间通讯、联络和运输成本;有利于污染物的集中处理和环境保护。
历史地看,建国以后,许多城市都是因工业而兴起的。工厂、矿山和居民区、商业贸易区、文化休闲区混杂在一起,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工业化和农村工业化的快速推进,各地各自为战,大办工业,形成村村办厂、户户冒烟的局面。在为国民经济做出巨大贡献的同时,存在着布局分散、资源浪费、环境污染诸多问题。
工业向园区集中的过程势必涉及征地、拆迁、搬运、安装等问题,势必要支付一定的成本。先分散、后集中的发展道路,毫无疑问是一条既浪费资源、污染环境,又加大企业成本的弯路。工业布局分散的原因在于工业园区的规划没有提前做好。作为后发展地区的最大优势在于,可以吸取先发展地区的经验和教训,减少发展成本,少走弯路。
淮北市作为煤炭城市,由于地下煤炭资源的固定性,每个煤矿就自发地成为一个工业园区,几十个煤矿就是几十个工业园,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
为促进城市的可持续发展,在城市转型过程中,我市非煤产业迅速发展起来。在吸取先发展地区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我们规划了几个开发区和一批工业园,并把坐落在城区的老厂逐渐迁移到新的园区,但依然存在布局分散等许多问题。个别地方甚至在风景区开办工业园。显然,我们在国土资源利用的空间布局、市区和工业园的规划等方面还存在着不少急待解决的问题。这些问题解决得越晚,今后所支付的成本肯定越大。
植物的自然分布和人的绿化观念
植物的种子随风飘荡。按理说,任何植物都可以在任何地方生长。但由于气候、土壤等方面的原因,世界各地的植物呈现不同的分布。热带植物生长在热带,温带植物生长在温带,从而表现出生物的多样性。并且,在自然状态下,植物的生命力非常顽强,不需要人工施肥、打药、浇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春生,夏长,秋落,冬藏,这既是自然规律,又是上帝的巧妙安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在学习发达国家或者先发展地区城市模式的同时,也复制了他们的绿化模式,在街道、公路和河堤两侧,用统一的模式做出了绿化景观。当然,在学习过程中,有些城市认为草比树好,砍树种草;后来发现一万棵草在改善生态环境方面都不如一棵树,于是又砍草种树。但不管种草还是种树,都认为外来的植物总比本地的植物好。2008年10月,在无锡市委党校听
在课堂上,
淮北市地处黄淮海平原,本地植物资源相当丰富。春天,我们能看到五彩缤纷的泡桐花和白茫茫的扬槐花。村旁,有几个小男孩爬到桑树上,吃着酸甜的桑莘子。野地里,有几个小女孩正在挖荠菜和馥馥苗。但是,随着城市的扩展和人为景观的普及,我们越来越多地看到外地的植物栽种在公园、广场以及街道、公路和河堤旁边,越来越少地看到我们本地的槐树、楝树、枣树和桑树,越来越少地看到淮北方言中的毛姑娘草、芭根秧、马铃菜、老扁草、星星草、蓑衣草等,更难看到在草丛间飞舞的蝴蝶、蜜蜂和蜻蜓了。
人希望改变植物的自然分布。但是,人比上帝更伟大吗?人制造的景观比上帝创造的艺术品更美吗?
严格人事和财政管理
人事管理的核心是进人权的管理,因为财政供养系统每进一人,总要增加财政支出。上级放任下级进人,当下级发不出工资的时候,还要上级最终承担财政上的后果。因为坚持实行公务员进入方面“有进必考”的制度,淮北市的市和区县都能严格遵守制度,杜绝了以前那种随意进人的现象。在事业单位进人方面,虽然也有“有进必考”的规定,但在个别地方,依然没有完全执行这种制度,依然存在依据关系、非制度化地安排进人的现象。这种现象一是加大财政支出,二是造成社会不公平,三是造成劣币排斥良币的后果,一些学历和素质不高的人占据了财政供养的位置,那些素质较高的人难以进入。在这个问题上,应当形成市级垄断,把事业单位进人权收归市级人事管理部门所有,严格执行“有进必考”的规定。
淮北市在财政管理上实行的是“一市两制”的管理方式,对三个区实行的是包干制,对濉溪县实行的是分税制。
在包干制的财政分配体制下,下级的任务就是完成规定的收入和支出任务,至于收入和支出之间的差额是上级考虑的事情。特别是一年一定或者三年一定的包干制更带有政策上的灵活性。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市场上的重大变化,支柱企业的突然垮台,工资水平的急剧提高,还可以随时调整包干基数。在这种体制下,上下级财政捆绑一起,超收和节支部分的奖励政策又极大地刺激着下级的工作积极性,所以在这种制度下,没有出现发不出来工资的问题。当然,这种体制也有弊端,下级在完成收入任务的时候,往往出现假收入和财政空转现象,对上级来说,就需要打假挤水,需要采取措施制止这类现象。
在分税制的财政分配体制下,不再出现假收入和哄骗上级的现象,收入和支出的任务来自于本级,同时本级政府必须考虑差额部分,要承担收支差额所带来的后果。尽管在制定收入和支出基数的时候,上级充分考虑到下级的支出需求,但是这种考虑是建立在经济持续增长基础上的,当经济形势发生重大变化,当支柱企业破产倒闭,当工资水平急剧提高,一切风险都由下级承担了。因为经济发展水平的不平衡,因为自然资源分布的不平衡,因为经济发展的周期性,对于县乡财政来说,自然就出现了有的地方好、有的地方不好、有时好、有时坏的现象。
包干制的意义在于,不管好的时候还是不好的时候,市与区财政都是捆绑在一起的,区财政是由市财政兜底的财政。所以,1998年以后,三区及所属乡镇没有发生工资发不出来的问题。在分税制下,情况就不一样了。分税制只考虑宏观经济形势好的时候,没有考虑宏观经济形势不好的时候。因为供给人员的增加,工资水平的提高,财政支出早已不是实行分税制时候的那个基数了。作为一个县,特别是像濉溪县这样产业结构比较单一的资源型县,一旦煤炭市场行情发生变化,其经受市场冲击的能力是很小的。而市里毕竟家大业大,抵御市场冲击的能力强一些,但在那种形势下,市里也相对比较困难。好的时候,县里不想被市里统管;不好的时候,市里不想管县里的事情,但又摆脱不了那种连带关系。双方很难捆到一起。在当前经济形势好的情况下,我们没有必要为濉溪县财政担心,但是一旦经济形势发生变化,这个县肯定还要出现财政困难的现象。在一个市领导下,为什么实行“一市两制”呢?
作者系安徽省淮北市委党校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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