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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志怪故事之一:土地爷

[ 作者:朱墨  文章来源:中国乡村发现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6-05-30 录入:实习编辑 ]

(一)

我叫宋子鱼,考古专业的研究生。2009年的时候,在贵州参加了一个文物普查工作。我们普查队一共四个人,队长是国家文物局的干部,姓张,为人特别严肃。副队长大概四十多岁,大家都叫他“老眯”,据说当年曾经独身在西域进行过科考,是考古界冉冉升起的明星,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越发的流年不利,已经沦落到和我们这些“不入流”搭伴的地步。还有一个小姑娘叫郑家宜,名字像化妆品,不过人长的确实白白净净,十分耐看。

我们待的地方是古代夜郎国的边缘地区。冬天非常难熬,天阴上来就是半个月不能放晴,一会儿是小雨,一会儿又是小雪,冷的出奇。人家都说西南少数民族热情奔放,可这里的寨子总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一两个拾荒的阿婆,穿着说不清是灰是蓝的衣服,佝偻着身体出现在路旁。她们总是莫名其妙的盯着你,无论浑浊的眼睛中是否还有光彩,就是盯着你,没有好奇也没有生机,直到你的消失。

那天,刚刚吃了午饭,纷纷扬扬的雪花就飘落下来,温度下降的很厉害。考古工地是呆不住了,大家收拾东西,撤回了驻地。

那是一个叫做封门山的村子,规模不小,却没什么人丁,显得很阴沉。

田地里有很多神龛,刚来的时候,我和郑家宜去看过,供奉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已经昏暗发黄,有的还露着刚刚糊泥的痕迹,当地人统称为“土地爷”。印象最深的,是村东头大皂角树下塑了一个穿红肚兜的娃娃,看起来也就是三四岁,泥做的小脑袋上简单的刻了五官,低劣的颜料染得嘴角血一般的刺眼,黝黑的眼珠直愣愣的盯着远方,说不出是诡异还是狰狞。那几天,总有一个灰蓝色衣服的妇女去上供,唠唠叨叨的跪很久,轻雾打湿了她的头发,也恍然不知。

这样寒冷的日子,留宿我们的村长一般会准备贵州特有的地摊火锅,搞一只整鸭或者整鹅,剁碎了丢进锅里,血、肉和五脏在一起煮到沸锅。看着血腥,却香味扑鼻,适合冬夜里驱寒。村长的爱人早早去世了,老两口感情好,村长也就一直单着。

(二)

大概晚上九、十点钟的样子,大家正准备各自休息,不想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雪夜的寂静。

“村长,村长在不?我家的媳妇丢了,媳妇丢了!”

“刘阿婆,你莫鬼叫,你家媳妇肯定是回娘家。看见下雪就没有回家!”

将村长家门敲得咚咚响的是村西头的刘阿婆。这年头,村子里的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留下的婆娘旷久了,难免心猿意马。有些人以回娘家为名义去会情人,也见怪不怪。

“不会的!我家老幺正在生病,媳妇是回娘家借钱,明天去县城看病,耽误不得。再说她娘家也就十里路,说回就回来了。”刘阿婆一脸的笃定。

村长有点嫌烦,拗不过阿婆,随手拿起电话拨通了刘家媳妇的娘家。可是电话那头说,阿婆的儿媳下午两三点钟看天气不好,就离开了。现在早应该到家了。

村长没吱声,脸色却不太好看。

刘阿婆一脸苍白,突然像明白了些什么,失声说:“村长,我家媳妇会不会被土地爷请走了啊!”

“不可能!上个月,李家的小孙子才刚刚被请走,怎么会这么快呢!再说了,你家在西头,轮也只该轮到南面的那几户人家!”村长的反驳又快又笃定,反而是一起围观的我们,摸不着头脑。

“那我家媳妇去哪儿了?她还年轻,就算去,也该是我啊!”

“你莫瞎吵吵,赶紧去找找,兴许是迷路了!”

尽管有村长领头,可村里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少了,我们考古队的三个男同事推辞不得,也加入进去。老眯和我派到村南,队长跟着村长去了东边。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风也不大,但月亮没有出来,光线暗的厉害。南方湿冷的寒气很粘人,像是不见踪影的鬼魂上了身,冰冰的贴在后背上。诺大个村子,连声狗吠也没有,沉默的让人喘不上气来。

“老眯!这大冷天的,咱们可够倒霉的!”我一边掖紧衣领,一边和老眯聊天。

“咱两逛一圈就算了!早点回去!刘家媳妇是从东边回家,根本不可能走这边!”老眯的声音一向懒散,可在寂静的寒夜里,出奇的让人放心。

“老眯啊!我总觉得这里的人怪怪的,你没觉得老是有人盯着咱们看吗?”

“别人啥样,我不清楚。但这刘家媳妇是有古怪的,可我没想到出事会是她自己。”

“古怪?咱们和人又没什么接触,你能看得出来。难不成你两个久旷之身,干柴烈火的,了解比我们深。”

“放屁!你没看见她眼角下方的泪痣吗?今年孤鸾星大照,泪痣又主金水劫难,两相应照为孤鸾煞星,主克夫克子。她今年必有亲人离世,可不该应在自己身上啊!搞不明白!”

“老眯,厉害啊!你连四柱神煞都懂,这在国内没几个人说得明白啊!不愧是当年,单枪匹马贯穿西域的‘大拿’,偶像啊!”

“什么偶像不偶像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你当年为啥不继续在西域科考了啊?要不,肯定也是博导了。”

“我命格太浅,眼睛又贼,心不硬,于鬼于人都分不清楚,已经不适合再科考了。可这半辈子都在坟圈子里转,离不开了…离不开了!”

老眯轻轻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噗嗤噗嗤的向前走去。尽管考古工地上多有奇怪之处,但鬼神一说,我素来是不信的。不过,老眯刚刚的话带出一种莫名的苍凉,又不像是说假。

也就是一愣神的工夫,老眯已走出很远。我没有办法,紧了紧衣服,大步向前追去。这该死的夜里,要是少了伴儿,还真点吓人。可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平时,老眯走路就跟他的外号一样,慢慢腾腾,现在却快的惊人,我在后面三步并作两步,非但没有跟上,距离反而越拉越远。刚刚下了雪的农村,地上特别湿滑,走路都费劲,但老眯的速度比小跑还快,而且身影稳当的吓人,像是《卢浮魅影》里那些漂移的鬼魂。

没走几步,我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才发现,我们已经离开路面,走进了田野中。

“老眯!老眯!你上哪儿去啊?停停,咱两一起走。”我在后面大喊。

老眯似乎听见了,向后转了下头,稀薄的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像戴上了银色的面具,隐约中我看见他的嘴在动,像在说些什么,又像在冷笑。

“老眯!老眯……” 我不断的喊叫

原本在没有风、没有雪的天地之中,呼喊声应该传的很远。可我诡异的感觉到,这些声音一出口便挥散了,整个空间似乎沉入了海底,陷入了窒息。

“老眯!老眯……”我继续喊。

他没有一点的回应。

月色越发黯淡,老眯的身影也不断的模糊,有时候,我只能随着雪地里,他留下的脚印,才能跟上他。那时候心急如焚没有注意,现在想来那些脚印笔直的都不像是人走出来的,而且越走越浅,像漂一样。

时间不断地过去,就在我差不多要跟丢的时候。老眯身影又出现在眼前,他停在了一座半新不旧的土地庙前,一动也不动。

“老眯!你刚刚听见我叫你了吗?”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气急败坏的问着。

“桀、桀……“夜枭声音一般的冷笑从老眯口中发出来。

“老眯!你怎么了?”听着他的笑声,我的汗毛一下子立了起来。

“没事,没事!我刚刚不是告诉你不要过来了吗?刘家儿媳妇找到了!”老眯的声音变得非常古怪,半是沙哑,半是尖锐。

“找到了?”

“是啊!我早就看见她了。

“她迷路了吗?”

“没有,她只是去了想去的地方。”

“那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想来送送她!桀、桀!”我能感觉到,老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笑声。他自始至终面对着土地爷的神龛,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送送她?”

“那边啊!”老眯抬手指了指。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似乎真看到一个惨蓝的影子,站在土地庙的不远处。我努力的冲影子挥了挥手,叫了声刘家嫂子,那影子也对我招了招手,很快的转身朝村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找到就好!那咱们回去吧。”夜黑风高,和一个考古“疯子  ”站在土地庙前半哭半笑的聊天,任谁也开始打退堂鼓。

“回去吧!明天一早,水落石出!”

(三)

时至今天,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是怎么和老眯一起回到村长家的。我默默的走在前面,他悄无声息的走在后面,自始至终,我没敢去看他的脸,也没敢打破黑夜的沉静。

第二天快到中午,我才在郑家宜的催促中清醒过来,整夜的噩梦和疑惑让我满面疲容,头疼欲裂。

“郑家宜,昨晚大家啥时候回来的?”

“后半夜了吧!我熬不过,早睡了!”

“刘家儿媳妇没事吧!”

“哪个刘家儿媳妇啊?”

“嗨!就是昨晚,我们找的那个啊!”

“她不是死了吗!刚刚外面乱哄哄的,说是她娘家人到了。”

“死了?”郑家宜的话,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对啊!村长说,昨天晚上下大雪,路面太滑,她不小心跌进井里淹死了。”

“淹死了?”

“是啊!”

“在什么地方?”

“村南头的一口井里。听说尸体泡了半夜,可捞上来还满脸笑容,怪吓人的!”

“村南头?那不是……老眯呢?他怎么样?”

“他今天一大早说自己受寒感冒了,坐车回贵阳了。”

“回贵阳了?啥时候走的?”

“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了!”

郑家宜的话让我陷入巨大的疑惑甚至恐惧之中。刘家媳妇昨晚还跟我打过招呼,怎么突然就死了呢?老眯为什么那么古怪而今天又不辞而别了呢?

这些疑问,让我寝食难安。

饭也没吃,匆匆赶往昨天的土地庙。

清晨的村子早已在阳光的抚慰下,褪去了狰狞和沉重。温度依然很低,路面上的雪没有融化,甚至还能依稀辨认出,我和老眯回来时的脚印。离得还远,就看见一群人聚集在土地庙附近,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走到跟前,蓦地发现土地庙正后方,不到一百米,就是一口古井。而这口终年不冻、百年不干的老井竟是刘家媳妇的葬身之地。

我挤进去看了一下,顿生疑虑:老井靠南,离着村子有两三里的脚程,孤零零的待在一片田野中间,按说刘家媳妇不应该走到这里。老井按照以前的旧制建造,井台很高,除非是自己挑水摔进井里,否则断没有失足掉下去的可能。可昨天晚上大雪纷飞,一个从娘家匆匆赶回的妇女又怎么会穿过整个村子跑到这儿来打水呢?而且我看到的那个影子,根本就没有水桶。

周边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我顺着他们指指点点的方向一看,冷汗就下来了:两行孤零零的脚印从大路上拐过来,笔直的走到老井边上,连一丝的弯曲都没有。井台上的雪被脚踩去一小块,还有手扶的印子,是有人爬上井沿,跳了下去。脚印已经很浅了,说明跳井的时候,雪还没停。

井里没有别人!只有刘家媳妇。

我的心像是被狠狠的攥了一下。

“这根本就不是村长说的失足坠井,分明是有什么东西拉着刘家媳妇跳井的。尽管这东西没留下脚印,可哪有正常人会在雪里走的那么笔直。昨天晚上的那个招手的人影就在井口附近,是刘家媳妇吗?可时间完全对不上,我看到的时候,她应该已经跳井了?”

“还有老眯!雪地里那么笔直的脚印,只和他的一模一样。他来送刘家媳妇就透着古怪,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

“这山神庙也有问题,为什么昨天我根本看不到不远处的老井呢?”

更多的疑问袭来,我转身离开,想要找到老眯探个究竟。

可一天不照面的老村长,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叫住了我。

“后生,昨天晚上辛苦你了!”

“村长,这有问题啊!刘家媳妇不是失足落水……”

“后生,莫说了。这是命数,强求不得”

“命?”

“封门山,几辈子了。土地爷来请谁,就是谁,没有例外的。”

“土地爷?”

“孩子没了!当娘的也活不了。跳下去,孩子就算没事了。”

“村长……”

“你们那个老眯同志,了不得啊!”

“村长……”

(四)

两天后,我们的考察行将结束。

两天来,老眯似乎从人间蒸发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昨天,刘家媳妇出殡了。送葬的队伍很单薄,也不悲戚,出奇的安静。他家的老幺看来已经好了,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怀抱着母亲的照片。

滴玲玲……我的手机响了,竟是老眯的电话。

“老眯!你在哪儿呢?”

“你莫问。”

“村里出事了!”

“我都知道。”

“知道?”

“咱哥两也算是相识一场,能帮我个忙吗?去那个土地庙,帮我上柱香。”

“什么?”

“宋子鱼,有缘即会再见!”

电话断了,回拨过去已经关机。

老眯这家伙,就是个鬼魂。

(五)

土地庙前,恍如隔世。

我随手点燃几柱香,权当是为老眯了解心事。

“宋子鱼,你看。这庙里有神像啊!”随行的郑家宜颇为奇怪的问我。

“当然了,土地庙里肯定有土地爷的。”

“不是啊!这个土地庙咱两以前来过,里面是空的,我当时还奇怪呢!”

“是吗?”

郑家宜的提问,让我的抬头一看,可眼前的一切仿若晴天霹雳。神龛上供奉着一个崭新的泥塑像,也就两掌大小。低劣油漆涂成的酱红色披风里是一个白胖的中年妇人,直愣的眼神,狰狞的大嘴,怪异的腮红,那样子和刘家媳妇一模一样,就好像她变小了,自己坐进了神龛里。这是怎么回事?土地爷难道是死人吗?我的脑子完全晕了……

“男想妹来妹想郎,二人想得脸皮黄,打开枕头给妹看,眼泪发芽五寸长”。一阵苍凉的情歌从村庄的某处传来。

“宋子鱼,你听这歌…”

“嗯!”

“宋子鱼,你知道谁唱的吗?”

“嗯!”

“是老村长。”

“嗯!”

“我告诉你个秘密。”

“嗯!”

“老村长其实每天都去土地庙的,那里面的土地爷和他老伴一模一样。”

“什么……”

(完)

中国乡村发现转自:微信号 旅客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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