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守候寂寞夕阳
“养儿防老”,曾经是中国人心目中颐养天年的“不二法门”。但是,随着城镇化的快速推进,大量的农村青年离开家乡,前往城市打工。留守老人的晚年生活,该由谁来照料?老人们的寂寞夕阳由谁守候?
系列报道《筑梦小康——中国农村公共服务现状调查》,今天推出第四篇:《留守夕阳不寂寞》。
盛夏,正午,河北省馆陶县郭辛庄村空气里满是燥热。72岁的李玉冬正弓着背骑车回家。车把上晃悠的几个茄子是她的午饭。
几年前,老伴儿和大儿子相继去世,如今老人的生活靠自己捡废品和女儿的接济。
李玉冬:腿疼,腰疼,腰间盘突出,治不起,我也不治了。
记者:您在家过得这么难,干嘛不去养老院啊?
李玉冬:自己能做,干啥去养老院啊!俺寻思哪儿也不如家,在家里好歹做点饭,方便啊。
和李玉冬老人不同,河北省肥乡县前屯村60岁的独居老人韩平,选择住进了村里的互助幸福院,平时看看电视,打打麻将,日子过得很惬意。
现在,他的姐姐和姐夫也住在这里。每逢过年,侄儿侄女们从外地回来,全家人就在这里团聚。
记者:您在这儿住得怎么样啊?
韩平:住的不赖,好!在这儿自由,在家不自由。
记者:吃饭什么的呢?
韩平:就在这儿吃,俺姐姐一块做。俺姐姐、姐夫都在这儿。在家都凑不到一块,在这儿能凑到一块。这里好!
实际上,幸福院的老人们都有自己的家,而且生活都能自理。
“幸福院”院长蔡清洋介绍说,幸福院跟养老院不一样,住的都是相熟的乡里乡亲。比起在家独居,老人们更愿意凑在一起。
蔡清洋:集体负责水、电、暖这些基础设施。吃、喝、穿、治病,都是你个人负责;互助服务,选身体好的、有素质的,担任领导,不要工资地管理;日常生活,比如打扫卫生,大家一起干。
为方便老人就医,村卫生所搬到了隔壁,并在墙上专门给幸福院开了个门。老人们省去了去医院的奔波,只不过村医王立军比以往更忙了:
记者:为什么考虑把这个打通呢?
王立军:去年正式打通的。老人年纪一大,有些毛病,治疗方便,量个体温和血糖也方便,有个啥问题,也能及时发现。
中国乡村之声在12个省区进行了农村公共服务情况问卷调查。结果显示:60岁以上的受访老人,只有11%愿意跟随儿女进城养老;传统的与儿女同住居家养老占到了四成多。
农村老人精神匮乏问题不容忽视。有一半受访者表示,村里从来没有组织过老年人的活动。随着年龄增长,老人医疗消费所占的比例不断增加,有三分之一的受访老人表示,看病就医已经成为家庭主要支出。
即使子女在家门口就业也有不错的收入,依旧有四成老人支持他们外出打工,理由是“让孩子去感受外面的世界”。
刚下过雨,吉林省延边州和龙市光东村的门球场上,只有寥寥数人。70岁的朝鲜族老人韩大爷,趁雨停了出来打上几杆消磨时间。
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韩大爷和老伴经常会觉得寂寞。
记者:他们出去几年了
韩大爷:七八年了。
记者:您在家都干些啥?
韩大爷:没有什么,活动活动。村里有农场,有时候干一些农活,一天150块钱。以前农村干活的嘛,现在没活儿,闷得慌,不干活好几年了。
和韩大爷家一样,在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很多农村,孩子们出国打工会常寄钱回来。虽然生活无忧,可空闲时间无事可做,让老人们觉得日子难捱。
延边州和龙市金达莱村是有名的民俗文化村。来这儿旅游,第一站就是到养老大院观看朝鲜族歌舞表演。表演队由村里的老人组成,年龄最大的金学振老人刚刚过完81岁生日。
记者:你们平均一天演几场?
金学振:上午五六次,下午还有五六次。
记者:演一场有多少收入?
金学振:五百多一次,他们那边交二百,剩下的我们收入三百。但这样的情况不多。
这样的养老大院覆盖到了延边州的每一个村,延边州老龄办主任安应振说,每个村都有一个老年协会,为的就是让老人们有事可做。
安应振:我们的居家养老服务,就是居家养老大院,我们全州有1464个老年人协会。咱们国家的老龄办组织结构只建设到县一级,乡镇没有老龄办。这样我们很多养老政策,就靠老年人协会落实。
“快乐生活、健康长寿、优雅老去”是中国养老追求的目标。
我国有近1亿老人生活在农村。过去三年,我国每年安排10亿元中央专项彩票公益金,资助了10万个农村互助幸福院。
农村是今后养老服务的发展重点,将构建以居家为基础、社区为依托、机构为支撑、医养相结合的养老服务业。针对农村独居、留守、失能等特殊老年群体,将开展精准的专业服务和志愿服务,补齐老年人精神关爱的短板。
“十三五”期间,我国基本养老保险参保率将从80%提高到90%,更多的老人将被纳入养老保险体系。
在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副主任党俊武看来,这种层层递进的格局,顺应了当下我国农村老龄化形势的要求,未来的重点,要放在解决高龄、失能老人的养老问题上。
党俊武:首先自己和家庭自我保障,自我服务,老人自己能搞定的,家庭成员能搞定的,你自己解决,所以家庭养老是基础;
然后,家里也不行了,老人自己也不行了,再看看呆在家里面,由社区入户提供服务,看行不行;
如果这个也搞不定,农村的社区有小型的机构,呆在那里,白天托养,晚上把他们请回家去;
这个也搞不定,只能24小时照护了,那就住养老院,养老机构。
高龄、失能老年人,他们是重中之重、当务之急、优先领域。
和很多留守老人不同,王文秀和李淑华一家选择留在延边州光东村种地。几年前,小儿子王明大学毕业回家,一家人又包山养起了牛,享受着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的幸福。
记者: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在家呆着的多吗?
王明:没有,哪有在家呆着的?
记者:看来养牛的效益还不错,一年能纯收入多少钱?
王明:要是行情好,就挣得多点,我家一年别的都算上,十多万块钱吧。
记者:孩子在家和不在家,有什么不同吗?
李淑华:有不同,我儿子在家,有点事儿商量商量。我就愿意让他在家帮俺们干活,再说自己在家也觉得挺孤单的。反正我儿子在家,卖个牛啥的挺好。
虽然眼前的日子不错,可母亲李淑华还是想着去城市发展。孩子27岁了,还没找上对象,是她最大的心事。但不论走到哪里,她都坚持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好的。
养老,不仅是吃饱穿暖,还要关注老人的精神生活。幸福院也好、养老大院也罢,建设养老设施和组织老人活动,不但能缓解空巢老人的精神孤独,让他们的老年生活“热闹”起来,也能丰富农村社区文化,让寂寥的农村充满活力和生气。
随着农村“空心化”加剧,传统的“养儿防老”、互助养老变得越来越不现实;而新兴的市场化养老方式,又因为收费高、农民观念难转变等原因,不能被空巢老人所接受。
农村养老出现的这种“断层”现象该如何面对?
边拉弦边唱的老人叫任广合,是一位77岁的盲人。因为没人照顾,被送到河北省馆陶县徐村民政服务中心敬老院,老人唱的就是这里的日常生活。
敬老院开在村里,环境清幽,设施齐备,54位老人全是周边村子的五保户。院长谭文涛说,因为有政府补贴,老人们住在这里不用交一分钱:
记者:他们房间里都有这个?
谭文涛:这是呼叫系统,老人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他们一打电话,这儿就有显示。
记者:来这儿住的都是啥情况?
院长:主要是五保老人。五保老人之外的社会老人,房间刚装修好,下一步入住。有来问的,也不少,家里都是独生子女,孩子出去打工,老人没照顾。
与徐村养老院相邻的,是馆陶县民政事业服务中心养老院--面积大了不少,设施也更先进,还能接收社会老人,但入住率不到三成。
馆陶县老龄办副主任张林平认为,老人们心有顾虑,现在还接受不了敬老院养老。
张林平:
老观念嘛,喜欢孩子在身边。在家,周边老人多,街坊邻居也多,东家短西家长地拉一会儿。在这里住的老人,大部分互相都不认识,共同话题也比较少,精神需求还是欠缺,他们愿意在家。孩子愿意拿钱,他们也不见得愿意来。
我国农村养老现状差强人意。
中国乡村之声在12个省区进行的农村公共服务情况问卷调查显示:60岁以上的受访者,生活来源主要是靠自己劳动,其次是社会养老保险和子女支持。
农村养老服务设施建设亟待加强。
调查显示:四成的老人希望村里能建老年活动室;三分之一的受访者希望村里有敬老院。
对于农村敬老院,老人最关心的是收费,其次才是服务和设施。
农村养老院运营最大的困难是什么?超过九成的受访村干部回答,是资金不足;机制不灵活、专业护理人员缺乏,也是农村养老院面临的主要困难。
在吉林省延边州龙井市东盛涌镇福利院,院长张国善正在为“人满为患”而发愁。
福利院里有20名五保户,26名社会老人,张国善想多收一些社会老人,实现盈利,却苦于没有扩建的土地和资金。
张国善:政府会有资助,每年给拨款20万。靠政府拨款是不够的,所以护理人员的工资都很低,也希望政府能多拨点。如果有能力的话,各个敬老院,也要想办法自食其力,多挣点钱。
记者:怎么个挣法啊?
张国善:现在这个敬老院面积小,我多次申请,希望能拨款,盖更大的养老院,再增加五十个床位,就能接近一百个了,更多社会老人来的话,收费多了,环境饮食等方面可能会有改善。敬老院也会越办越好。
这些公办的敬老院在勉强维持,民办的敬老院日子也不好过。十年前,42岁的于秀敏提前退休办起了敬老院,前后投资了五百多万,不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背上了一身债。
于秀敏:
养老这块,医养结合也行,老人在这儿放心嘛。我这儿有医生,有护士,但不让做嘛。这个条件不够,那个条件不够。我这儿原来九十人,现在不到五十人,有的还说走就走了。你说怎么干?不容易,真不容易!能放弃吗,我永远放弃不了,这是我一辈子的,这就是我的生命。人活着,就是把困难当享受了吧。
截至2015年底,我国共有农村敬老院2.7万余所,床位249.3万张,日间照料服务设施已覆盖50%以上的农村社区。
我国养老服务的目标是:让老年人老有所养、老有所医、老有所教、老有所为、老有所乐。未来,我国将加大投融资、土地供应、财政补贴等支持力度;引导多方力量参与发展农村养老服务,引导资金重点向农村倾斜,为更多农村低收入、高龄、独居和失能老年人提供养老服务。
到2020年,每千名老年人口将拥有养老床位数35-40张,农村老人也能享受到养老公共服务。
在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副主任党俊武看来,要实现这一目标,最核心的是要解决三个问题:
党俊武:
第一,中央政府下决心,真正补短板,就像抓扶贫工作那样,逐步抓农村老年人的问题,不然的话,这个问题越攒,往后越来越大;
第二,入户的服务,我们现在的基层医疗卫生机构,确实还面临“吃不饱”的问题,所以今后怎么把他们的职能作用发挥起来,服务提升起来,把功能强大起来,加大基层医疗服务事业的发展;
第三,要把医疗卫生、老龄服务人才发展的职业体系搞起来,从专业设置上,从就业上,从职业补贴、奖励、晋升等方方面面问题解决了,把队伍建起来。只要把这些问题解决了,实现这个目标就不是特别难的事情。
医养结合,是未来养老院发展的方向。与于秀敏的四处碰壁相比起来,延边州龙井市东盛涌镇盛心养老院院长李京子,似乎是幸运许多,她已经拿到了于秀敏梦寐以求的“诊所证”。
可是赚不到钱,依然是李京子要面对的难题。盛心养老院已经投资一千多万,回本只有七十万,平时的运转完全要靠自己经营的另一家公司来支撑。说起未来,李京子也有些无奈:
记者:您觉着如果没有后面企业支撑的话,好做吗?
李京子:不好做,我这个基本不挣钱,我投资的那些都没回本吧,回个本得十几年。
记者:还是做下去?
李京子:还是做!
护佑农村老人安享晚年,既需要政府创新机制、加大农村公共服务投入,也需要社会力量的积极配合。
政府资金、民间资本和社会力量拧成合力,才能缓解农村老人的空巢之痛。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微信号 中国乡村之声
(扫一扫,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