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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故乡的无情回望

[ 作者:段羡菊  文章来源:中国乡村发现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6-08-19 录入:实习编辑 ]

巧!刚从陕西回来,就读到从陕西出来的李军奇新书。

去陕西的高铁上,第一次认真读完了《白鹿原》,回来后,就读李军奇的书。封面素雅,起伏的山峦下,立着一栋青砖黑瓦的房子,前面一条河流,头顶几朵白云。图案勾勒的,就是书中地处商洛,围在秦岭南麓的故乡山村吧。

“一个战士,要么回到故乡,要么战死沙场”。

在书中访问湘西凤凰的随笔当中,李军奇引用了黄永玉为表叔沈从文题写的这句碑石记。

李军奇现居摩登城市广州,经常奔波于长沙和广州之间,抽屉里累计的火车票已有数百张。他正当壮年,并未垂垂老矣,考虑“告老还乡”时候还早(也不一定会、能回去)。置身灯红酒绿之地,夜间光芒万丈,却难以看到满天星空和流星划过的他,在这本书中实现了一次对故乡的回归。

这些回归的文字,收拢在他这本新书当中。这是他的第四本著作,也是他第一本随笔集。这些年,从长沙南下广州,抛妻离子,栖身刊物,码字卖文为生的他,自己也时常客串一下摄影师。如今,他把灵魂深处的聚焦点,重新对准了那个生他养他的山村。

丛林法则在故乡晃荡。一个邻人以攀附本村的强人为荣,平时恨不能成其“看家狗”。但当强人家倒霉时,他涉嫌趁火打劫,一床棉被都要将其偷走。“一个秩序平衡时,我们见到仁、义、礼、智,恭维亲切;当变局来临,落井下石,丧德丧节。” 向来以善意揣度他人尤其是“乡人”的他,由此感叹“村社道德的衰落”。“过去,有上过私塾的老者,还能主持公道,常常弘扬和气与忍让的价值;如今,老者已去,大家唯强者与金钱是从,少了骨气和公道”。

他为故乡往事哀伤。一位家不远的初中同学,钢笔字清新,作文不凡。至今他没有忘记,这位同学分享正在构思的作文题目《送你一双风的跑鞋》时,眸子里所闪烁的明亮眼神。然而,不久同学被兄长以家庭困难为由退学,到陕北干苦力。后来得了白血病,无钱医疗在家等死。正在高考备考的自己为了争夺前三名,也没能回家看他。十多年后的一个晚上,这位同学进入了他的梦乡。梦醒之后,他安抚哭闹的孩子后,呆坐床上,睡意全无。“他是在没有书、没有朋友的情况,孤苦地走了。不知道他在等死的日日夜夜里,会望着窗外明月想起什么,会想起我这个绝情的朋友吗?”

急剧改变的乡村让人焦虑。回乡的他顺道去了小时常去探望的大姨家,山沟里“没有多余的人生”,一家接一家搬走了。沿路两边的旧房,户户封窗锁门,家家院落丛生。退休回乡的父亲,请师傅在山坡上精心找了一块风水上佳之处,作为自己百年之后的墓地。意想不到的,破山而来的铁路,粉碎了他的美梦。让他有苦难言的是,他自己一辈子是在修铁路。或许这一刻他才会感悟到,铁路带给这个世界的全部,并不是他自己之前所理解到的。

……李军奇所描绘故乡的有限美好,除了“明媚的深秋,累累的柿子”,就是那些土气的嬉戏,童真的时光。

比如,上坟时终于有机会放冲天烟花,回家后可以饕餮一把祭品。拿根两米长的铁丝抽鱼,沿着5公里长的水道抽到二十多大拇指粗的小鱼,用细绳穿着,回家油炸。秦岭村童的这种捕渔方法还是第一次听说,比起钓鱼、网鱼,技术含量确实难以恭维。还有,跟着年纪大的孩子,看他们用雷管炸鱼,赶在震昏的鱼苏醒之前赶紧捞上来。让人错愕的是,他们居然用啤酒瓶装雷管,鱼是被炸出来了,可是这玻璃碎片到处扎着,岂不害苦后来的游泳者?

还有,冬天上学时做一个小火炉,360度转着吹火,到教室里放在桌下。下课后,男孩子在墙角玩你挤我、他挤你的游戏,互相取暖。

如果你跟作者大约是同一个年代生长在乡村,就会惊奇地发现,不管你是在北方还是南方,是在沿海还是中西部,其实小时候“找乐”的方法大同小异,可以“复制粘贴”过来。你若再深入一点思考分析“找乐”的原因,无他,都与那个年代的贫困有关,都是贫困这一根藤上结下的果。

故乡的山村虽然很小,但也自有它的全景图。军奇笔下的乡村,描绘了这幅图的多少呢?准确程度有多高呢?他在这本随笔中也提到,“人是选择性记忆的动物”。就拿他的初中母校而言吧,在三姐眼中,很多外地家长居然慕名送孩子过来读书,她“记忆的是母校的光荣”;而同学看来,校风败坏,晚上老师上厕所,担心背后挨学生的黑砖,她”叹息的则是母校的病痛”。

克罗齐是说过,“历史是历史学家的历史”。但我们能据此认为,所有的历史都不靠谱吗?同样有选择性,真正的历史学家追求“信史”,无聊的从业者,则是把历史当作小姑娘,以为自己可以肆意打扮。不过,后者的东西,终究会是退出历史舞台,或者在历史的评估中贬值。历史终会对历史学来一场最大可能公正的审判,否则,像司马迁《史记》这样的史学著作,又岂能彪炳春秋,千古流传呢?

李军奇对故乡的书写,虽然是站在数千里外的回望,虽然写作的是个性化的散文,但他毕竟是职业记者出身,现在还从事编辑工作。读他的这些文章,能够感受到他的笔法,同样有着对真实的追求。阿来在序中评价“他是一个谨慎而质朴的记者”。给阿来留下的印象是,“他喜欢或者说他向往的是内敛而有意味的书写,不张扬,沉静。”

与一般人笔下的父亲不一样,书中的父亲是一个专制的“暴君”。他长年在外,回到家如同奴隶主,说一不二,几乎没有过笑脸,半夜还跪罚小孩。这样的父亲天底下岂止一个,然而有几个人会写下来呢?李军奇的笔看似“无情”,却像那些真正的悲剧一样,能够使观众颤抖、恐怖的同时,反过来激发些许庄严的情感。他为父亲形象的资源库,增加了不同寻常的一个,我觉得这是本书一大贡献。

“父亲的冷酷,一直是我们兄弟姐妹共同的心伤。我不能动笔,我怕笔下的父亲太过真实,会伤了父亲;太过曲笔,会对不住兄长和姐姐。我讨厌文字的虚浮与指东道西。但是我是记者出身,求真,是我向来守护的命门,所以搁笔。”不经意的某日,北方寄来的一本父亲参与修建坦赞铁路的书籍,电光石火般驱使他拿起了自己的笔。

一页页看下去,感受到父亲的形象其实又不止“暴君”。他正派,勤劳,是家中抚养五个孩子的功臣,把建一栋好房、选一块好地埋葬自己当作遗愿。父亲是家庭的顶梁柱,是社会的核心角色,他的言行举止,多多少少会打上一点时代的烙印。父亲已经去世,不断地读“懂”父亲——这样的做法,应当是对父亲这一辈人真正的尊重。

就像对父亲的描写,李军奇对故乡山村的描写,以忠于内心为原则,冷静得有点“残忍”。他笔下的故乡山村,与很多作品中总是那么美丽温暖、浪漫抒情的故乡形象,并不一样。他的故乡山村,当然不能够代表秦岭农村,也不能够代表东南西北的无数村落,但有这样的记录,无疑有助于社会对乡村的整体判断。

把路遥《人生》里的高家村,陈忠实的《白鹿原》,以及贾平凹《带灯》中的樱镇,以及各类新闻报道、学术调查、民间野史等中的村落,荟萃在一起,一个更丰富、完整、准确的陕西乡村,就会那么生动立体地浮现在我们眼前。

往事只能回首,无法改变。如果那个在写作时构思“风一样跑鞋”标题的少年,生活在今天,可能会存活下来。近十年构建的农村医疗保险,可以为他残缺的家庭,减去一笔医疗费用。与那时相比,社会的整体富裕程度大幅提高,他也可以从爱心人士,甚至用网络众筹的方式得到募捐。

山沟里的农户,夜晚的灯火渐次熄了。他们转移到城镇,到城市,去寻找更舒适的生活之地。世界的城市化平均已经达超过70%。中国人向来有安土重迁,视故乡为圣城的传统,现代化的潮流,如今推动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向外面。这是他们的权利,迁徙的路途上洒满了艰辛奋斗的故事。乡村虽然不能够养活那么多人,但乡村之美,也是城市无法取代的。势异时移,或许在若干年后, 山沟里的灯火又会多点几盏,划过流星的天空出现在头顶。

至于道德的岸堤,如何在时代洪流的冲击中筑建,那就不仅仅是乡村,而是整个社会都要面临的挑战了。

寸头,微笑时眯眼,说话温和,有秦音,无秦腔,自诩为非都市中年、几无社交能力,这就是出现在外界的李军奇。他生长的商洛倒底是陕南还是关中,外人是无法辨清的。“关中愣娃”很有名,就是那种很偏的人,不管好事坏事都一根筋走到底。

书名很长,《懂,是对这个世界的温情告白》。扉页题记写道,“这里不只有暴躁的河流,可怜的人性,还有灿烂的烟花以及奔向梦想的青春。”

回望“无情”,是因为向往“温情”吧。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红网综合 2016-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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