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工作和兴趣的关系,这些年来我走访过不少乡土聚落,住过不少由乡土建筑改造而成的民宿,品了不少老酒香茗,结识了不少村叟乡贤,参加过不少祭礼赛会。在蛙声蝉鸣的水乡月夜,鸡鸣犬吠的山村清晨,坐在窗前也常常会有一些问题自觉不自觉地涌入脑海:民宿的改造开发是否是乡土遗产保护利用的“好”方式?我们做对了哪些事?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做的更好?今天在这里,将一些零星的思考片段做一简单梳理,以求教于方家,也算是对这些年间古村民宿带给我的美好体验的一点点回报 。
关于遗产价值的保护问题
乡土遗产要开发为民宿,首先需要解决保温、隔音、防潮、采光、通风等一系列问题以满足生活舒适的基本要求,必要的现代化改造在所难免。为此,民宿主人和乡建设计师们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探索出了不少有趣而又实用的方式,有的加装了空气热泵和整体卫浴、有的在传统地板下设置了完整的地热系统、有的在原有木板壁内侧增加高科技保温隔热材料、还有的干脆在原有的结构框架里用现代材料“屋中建屋”。除了功能提升外,有些改造还包含了审美方面的考虑,希望民宿能够具有些现代艺术气息,或是恢复到更为古老纯粹的样式,又或是能够满足主人的一些浪漫主义想象。在可以建造鸟巢和水立方的今天,传统建筑的改造在技术方面大多能找到解决手段,而问题的关键往往集中于由此造成的改动是否影响了它作为乡土遗产的价值,涉及文物的还要考虑是否符合相关的法规规范。这个问题往往令民宿业主感到十分棘手,管理部门也因为相关标准不易把握,而左右为难。我在工作中也时常被问及这类问题:我家楼梯在太师壁后面,客人觉得太暗太陡,能不能拆了改装到天井里去啊?我家想把天井改造成厅堂,能不能在上面加个顶子呢?我看邻村人家的堂屋里都有个“天地君亲师位”神龛,我也找老木匠在堂屋做一个是不是显得更古色古香啊?村里别人家的房子都是飞檐翘角的,只有我家是披檐,客人觉得很LOW啊,我也按照别人家的样式改一下可以吧?这面墙上本来没有窗户,业主想开几扇窗户我们到底能不能批准啊 …………
文化遗产的合理利用必须确保价值不受损害,这一原则同样适用于乡土遗产的民宿开发。那么这中间的尺度应该如何把握?我觉得详细梳理每处乡土遗产的价值特征载体会是一把有用的钥匙。所谓价值特征载体是 指能够反映一处乡土建筑独特价值的各类要素,这些要素包括了时代特征,例如安徽省黄山市呈坎村完整保留了大量的早期民居,清晰的反映出从明初到清末各个不同时期徽州乡土建筑的发展和演变,同样是粉墙黛瓦的皖南民居,山墙用的是马头墙还是人字坡、柱子是通直还是梭型、门罩鸱吻用的是花草还是鳌鱼、甚至于月梁梁眉 弯曲程度和雕刻深浅等细节无不是建筑断代的重要依据,若是在改造中遗失或混乱了这些特征载体便是破坏了乡土遗产的“身份证”。
这些要素也包括了地域和民族文化特征,例如在云南普洱的景迈山,同样是干栏式的二层木楼,山北的傣族民居往往会在歇山屋顶下加一圈披檐以求阴凉,并采用牛角装饰屋脊两端;山南的布朗族则采用延伸屋檐出挑的方式达到同一效果,并用瓦片制成的“一芽两叶”做屋角装饰 ;
这些要素还可能来自于建筑的所有者和建造者,即使在同一村子同一时代,不同宗派的风水先生,不同来源的木工班子,不同师承的掌墨师傅都会在建筑上留下自己的烙印;而所谓“三份匠人,七分主人”,房屋所有者不同的身份、地位、喜好乃至所承儒学的不同流派都可能在建筑上找到端倪;而建筑在其漫长的使用过程中所积累的历史信息同样是这些要素的重要来源,土客械斗留下的刀痕弹孔、山洪暴发造成的水线痕迹、文人墨客的题诗、革命小将的标语,都是其历史沧桑感的重要来源。在台湾,一些民宿尽管已更换了现代的电路设备但仍旧保留了日据时代的电闸、线盒 ;
在意大利曼图亚,一位老房东专门向我展示了用玻璃镜框小心保护起来的19世纪拿破仑占领军张贴的征收“舞会税”的告示。凡此种种,构成了一处乡土遗产区别于同省、同县、同村其它建筑的价值独特性。有心的民宿主人们最好在改造设计开始前能首先将这些老屋的价值特征载体进行全面梳理和记录、进而列出详细清单,以此为标准,只要是不减损、模糊这些特征载体的改造,无论是重做管线、引进设备还是结构改造、装饰调整,原则上都是可以考虑的。而管理部门也可以此为依据进行审批和验收。
掌握了这把钥匙,上文提到的那些改造与保护中的矛盾问题,似乎都可以尝试回答——太师壁后安放楼梯,这是您这里清代民居的典型布局断然改不得,可以在天井一侧加装一个新的,老的也同时保留岂不两全其美;您家想在天井上加顶倒也无妨,村口那民国时期的小学就有这种做法,但一来这顶子一定要通风,否则夏天够您受,二来样式一定要简单,若是做成四坡攒尖带翼角那就成了“抱亭”或者“冲天楼”,人家该以为您家是两湖移民过来的了;邻村堂屋里有神龛因为人家是土家族啊,咱村是苗族,在火塘后那棵“牛能”柱上绑个牛角才是您这里的传统啊,何必学人家;您家用披檐,因为这里是风水上的“狮、象地”,不做翘角是为了不挑“狮山”不损财气,这可不是LOW,是真正的低调奢华有内涵;这堵墙的面积很大,开个窗户是可以的,但第一是尺度要小,街角那处安置天灯的壁龛的大小就蛮合适;第二是数量要少,而且不能全部对齐,否则您这里的老街雨巷就变成集体宿舍筒子楼了……
当然,想要找齐这些价值特征载体是极不容易的,不单要进行细致的建筑勘察、还需要走访村老耆宿、查阅文献档案,甚至要进行一番游历考察,甚至邀请专业人士参与。但这其中自有大乐趣,会有或大或小的惊喜,并会为今后的改造设计提供无穷的灵感。而且,在这一过程中,民宿主人也会真正了解到自己所拥有的这处乡土遗产是独一无二的,从而更加珍惜和爱护它。日本于上世纪60、70年代开始的卓有成效的社区营造中,引导和鼓励本地居民开展街区调查,通过“寻宝”激发对家乡的热爱和保护的激情,就是一条极为重要的经验。前一阵子,我的师兄李华东教授写过一篇关于传统村落保护的极精彩的文章《传统村落,最好的爱她是懂她》,在这里,我想说的是,真正懂了她你会更爱她。
关于乡土遗产的文化自信问题
与乡土遗产的民宿开发有关的另一个重要问题,是乡土遗产的文化自信。
在工作中我发现,民宿开发中保护与改造之间的矛盾,其实很多时候是来源于民宿的主人们完全以现代城市住宅和星级酒店的标准来要求那些“老房子”。在他们看来,吸引“城里人”最基本的前提条件——在徽州,一位颇具品味的民宿经营者兼收藏家曾非常肯定地告诉我:不自带卫生间和淋浴的房间,是根本不会有人愿意来住的 。
我一度对此论断非常认同,并为保护设计中不能完全做到鱼与熊掌兼得而十分苦恼。但近年来对日本、韩国、台湾等地乡土遗产活化利用的考察和研究,使我的看法有所转变。岐阜县白川乡荻町是日本最负盛名的古村落旅游地之一,这里传统的“合掌造”民居也有相当数量被开发为民宿。这些民宿在改造过程中大多只是引进了基本的厨卫设施,而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有格局和陈设。室内仍采用地道的榻榻米,客房之间仅以传统裱纸隔扇分隔,以致邻间客人的呼噜声清晰可闻;夜间取暖则靠烧柴油的电炉,不但不能完全静音,每用3小时后还会自动停机;厕所和淋浴间均为公共且位于房屋的侧面,经常要排队等候;然而,这看似简陋的条件却丝毫没有减弱游客的热情,据统计,2015年仅外国游客在荻町住宿的就达到28000人。无独有偶,韩国名村河回村里,传统的“两班”住宅改造的民宿也多采用公共卫浴,一些体量较小的房屋因为担心增建浴室影响外观而干脆将其置于后院的角落里。如果说上述两处村落因为是世界文化遗产而在保护上有更严格的要求,那么佐贺县有田町冈野幸子老夫人经营的民宿“茶や”则更具代表性。这栋建于昭和时期的传统民宅,没有任何保护级别,但仍尽可能将现代化改造的影响降至最低。为此,公共浴室和卫生间被分置于走廊的两端,而且因为空间太小,卫生间的洗手盆只能挂在走廊里以至于几乎被我错认成小便器;要淋浴则必须降下一道“请勿靠近”的帘子后在洗碗间里更衣。就是这样一处便捷程度甚至不及青年旅社的小民宿却在有田旅游协会的官方网站上获得极高的推荐度,价格也丝毫不逊色于正规酒店 。
从这些案例中,我们似乎可以得到某种启示——对于一处具有乡土特色和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的民宿而言,只要保证基本的卫生和安全,在物理性能及生活便捷度方面和现代城市建筑存在一定差异并不会真正减弱它的魅力,苛求通过现代化改造完全抹除这些差异也许并无必要。我们常说“入乡随俗”,接受一点生活上的小小不便,本是乡土文化体验的题中应有之义。有时,在这些小小不便中我们还可以感受到传统田园生活的质朴和清新,人对自身欲望的必要节制,以及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亲近、和谐的关系。例如,为了适应轻薄的楼面、墙板,我们会降低音量、放轻脚步,这种克制自我、关照他人的生活方式无疑包含了传统美德的熏陶;而分享公共设施也会增进我们与主人及其它住客的交流,更多的理解乡土中国的“熟人社会”。
再往大里说,对传统的乡土建筑及与之相关的生活方式的尊重,关乎文化自信。中华文明本是以农耕文化为基底,乡村文明水平极高,在宋代以后,甚至出现了“逆城市化”的发展趋势。很多发达的集镇、村庄在文化和经济方面比之城市并不逊色,耕读传家是值得追求的生活方式,退隐田园是上层精英理想的身心归宿。而近代以来,工业化、城市化的快速发展,使城乡差距急剧扩大,乡村成了贫穷、落后的代名词,面对都市文明再无底气,只剩下了模仿与追随。但在今日,这种情况又发生了转变,随着各种“城市病”的显现,乡村的价值正被重新发现和认识,归乡创业者不断增加,“新乡贤”持续涌现,田园生活再次为很多城市人所向往,这正是“民宿热”背后的社会发展趋势。因此,民宿的主人们理应拿出更多的文化自信,敢于“抱残守缺”,对乡土建筑和生活方式给予更多地尊重和包容,对都市文明的标准大可不必处处迎合。在前文提及的白川乡荻町,这种“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文化自信处处可见,在街上你找不到咖啡厅和酒吧,夜幕下没有卡拉OK的喧闹和霓虹灯的闪耀,村里没有旅游垃圾箱,所有沟渠、水塘边均不设防护围栏……唯其如此,才能让到访这里的人们真正沉浸到乡土文化的体验当中 。
其实,民宿的主人们有时也小看了我等城里来的游客们。大家不辞劳苦的“上山下乡”,不光只为吃喝享受、放空发呆,更是要领略一种与都市全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为此,忍受一点辛苦和麻烦其实无伤大雅。人们想要欣赏银河横空、繁星璀璨的夜景肯定不会介意出门要打手电;想要寻觅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桃源自然不应抱怨被雄鸡啼唱扰了清梦;想要享受围炉烤火、煮酒烹茶的乐趣又怎会嫌弃屋里有些许烟火气呢?去年我曾有一段时间在云南的一座风景绝美、盛产普洱的小村中驻守,不止一次,到此投宿的游客拉住我询问村里那家客栈最好,我每每据实以告:“村北那家民族特色更纯粹些,村南那家是村里唯一有标准间的”,大多数情况,问路者都会转身向北,并留下一句:“大老远过来,当然要住更有味道的了”。
关于民宿的功能问题
民宿,顾名思义以向旅客提供三餐一宿为基本功能,即古装剧中店小二们挂在嘴边的“打尖儿住店”,而作为中国民宿原始版的“农家乐”最初也是以“住农家院,吃农家饭”为招牌。然而民宿的功能显然不应仅止于此,以民宿发展较早的日本和台湾为例 ,其民宿业的勃兴均有着“传统农业”向“观光农业”转型的历史背景,为游客创造深入了解当地风土民情、贴近或参与传统社区生活的体验方式和机会才是民宿最重要的特点。台湾宜兰县观光产业促进会理事长尤正国概括台湾民宿的经营理念时就提出“经营民宿并不是单单给观光客提供住宿,最主要的是和当地的人文、自然景观与生态特色融合在一起”。而由乡土遗产改造成的民宿,有着丰富的历史积淀、深厚的文化底蕴,更应该自觉将保存延续历史记忆和地方传统的文化体验加入其功能之中。
而说到民宿的文化体验功能,我首先想到的是看似最简单的“讲故事”,这缘于研究生时代的一次际遇。2004年,为研究西南地区传统碉楼,我前往贵州安顺的“云峰八寨”考察古屯堡,结果被一场山中暴雨困在了云山屯,正当狼狈不堪之时忽然听到一处老宅传出芦笙曲调,便大胆上门投宿。那一日,在苗族老猎人熊光明先生的劝酒歌和芦笙曲里,我喝了一杯又一杯家酿的米酒和野果酒,听了蚩尤老祖和天公地母的传说,知道了熊家族人颠沛迁徙的曲折历程,了解了苗族老宅与屯里汉族民居的不同之处,以及“祖先梁下不能摆床”等风俗禁忌。夜半雨住,已是半醺的一老一少索性提灯出游,走过老街一路登上云鹫山,熊老一面健步如飞一面侃侃而谈,解说了云山屯迄自明初的历史渊源、名胜掌故,按照他老人家的说法,山前的那片平坝上诸葛武侯曾与孟获激战,而山下的大石洞里当地神童曾与巨蛇搏杀。说得兴起,老猎人情不自禁唱起了嘹亮的山歌,我被感染也扯开嗓子吼了一段《淮河营》,不知有没有吓醒山下的村民……
这次不期而遇的原始民宿初体验让我第一次真正接触到生动、鲜活的乡土文化,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乡土遗产的魅力并不仅存在于雕梁画栋的大宅和高俊巍峨的牌坊,多多少少影响了我今后的研究方向和职业道路的选择。
由此回想那些改造为民宿的乡土建筑遗产,无论是规模宏大的山西大院、广东围屋还是形制简朴的云南一颗印、山东海草房,都联系着一段段神话传说、家族历史、逸闻掌故、民俗乡约和童年趣事,如果民宿的经营者们能把这些“故事”找出来、讲出来、写出来、唱出来、画出来,展出来,使这些历史记忆和文化传统得以长久留存更广为传播,则善莫大焉;如果更近一步,能以此为出发点引导游客进入更为广阔的乡土世界,完整了解民宿所在的乡土聚落那就功德无量了。
除了讲乡土故事,传承乡土技艺也可以成为民宿的重要功能,磨豆腐、炒茶叶、唱民歌、演大戏、做木工、干农活、糊风筝、烧土陶,均可以成为参与式的文化项目。将过去纯粹吃喝玩乐式的旅行,变为对传统乡土生活中衣食住行、文娱百工的全面学习和体验,让知识的获取、文化的熏陶全部融入乡村旅游中。
值得高兴的是,当下传统建筑改造民宿的经营者们大多有较高的文化自觉性,比较重视民宿的文化体验功能,例如,皖南的一些民宿经营者和回乡创业者们时常组织一些定制式的文化体验之旅,带客人们下稻田、进茶园,走徽商驿道,学黄梅戏曲,共同寻找徽州文化;而云南普洱澜沧县景迈山的傣族和布朗族民宿则大多与景迈古树茶的制茶作坊结合,住客们可以完整地参与普洱茶从采摘制作的这个流程,并全面感受茶文化对当地世居民族生产生活与精神信仰的深刻影响。
主人拥有足够的时间和能力与客人互动,引导和启发他们认识和欣赏所住的这栋老房子的价值和魅力,体验独具地方特色的风土人情,最终在悠闲的气氛下达成宾主尽欢的目的。这样的软性服务,往往才是民宿最打动人心之处,也是它区别于星级酒店和旅游度假村的核心要旨 。
民宿与传统乡土社区的关系问题
最后,还有个微妙的问题值得再谈上几句,就是关于民宿和当地传统乡土社区的关系。
前不久,在一处传统村落进行居民座谈时,问起他们对村内一处由老房子改建的颇具规模和影响的民宿有何看法,一位村中长者说了句很让我意外的话:“那个地方其它都好,就是路过想讨口水喝都讨不到”,在场的其它几位村民也都表示赞同。这件事又让我想起了今年探访过的另一处古村,在那里,经过几届村委班子的执着努力,村落的传统面貌得到了相当完整的保存,一些作为村集体财产的闲置老宅也开始进行活化利用。在村内主要水塘旁“黄金地段”的一处店宅不久前被投资者租下,改造成了目前村里唯一的一处民宿。然而可惜的是,尽管外观保持了旧貌,内部装修却完全采用了“欧美怀旧风”,墙上挂满黑白艺术照,坐在吧台旁恍惚置身北京的后海酒吧街。村支书非常遗憾的对我说,当初进行设计时村里曾多次和业主沟通,希望能体现本地特色,还提供了大量摄影爱好者赠送的精彩作品,但都被拒绝。“以后再签租赁合同的时候我们会加上一条,不管做什么用,一定要反映出我们村的东西!”支书最后补充道。
民宿本是当地家庭经营自宅而来,本应是传统社区的组成部分,日本、台湾等地的民宿管理办法中也都特别鼓励其对地方风土文化的传播推广。然而在国内,情况却更加复杂,当前的乡土遗产民宿开发热潮中,外部力量和资本正在大量涌入,房产投资客、城市文化精英等大有成为这一领域主力军的趋势。这种经营主体的变化,使得一些民宿与当地传统社区脱节,出现了文化上的“高冷”和人情上的疏离。
但不应忘记的是,民宿区别于一般的宾馆酒店或旅游度假村,正是因为它可以让人零距离感受地方特色风土人情,深入体验乡居生活的温度与趣味。特别是那些历史悠久的传统民居,其本身就是社区集体记忆的见证和地方文化的代表,理应得到更加符合其自身文化氛围和精神气质的谨慎使用,千万不可切断它与地方文脉与血脉之间的固有联系。而且,这种对地方意向的保留同样可以带来商业上的巨大成功。例如,以6栋中世纪古老民居为主体的“散酒店”AlbergoDiffuso近年来享誉欧洲,并使仅剩120多位老弱的意大利颓败山村圣斯提凡诺成功实现了社区复兴。其经营者,主修人类学出身的丹尼尔谈到成功经验时一再强调:我们不是要建造一处和地方没有关系的景点,除了必要的基础设施,我们希望一切都保留原来样式,从土地长出来,自然而然。装修材料、家具、食物、纺织品全都来自本地,它们唤起了古老农村生活的精神和艰难的象征,使游客可以融入最本土的山村生活。而著名民宿品牌尚逸轩在皖南古村南屏开发的“依南别墅”则采用了原房主参与经营的方式,住客在这里可以听老宅主人讲述祖上的光辉历史和老屋的曲折故事,欣赏那些绘于墙壁、门窗上被精心保留下来的乡间彩画,品尝老妈妈烧的家常菜,间或还可看到远亲近邻前来串门聊天,谈些乡间逸闻,着实增加不少乐趣。台湾 金门民宿业获得巨大成功也同样要归功于其经营中特别强调“原乡”的理念。作为一名遗产保护工作者,我真心希望能看到越来越多的“从土地里长出来”根植于社区之中的民宿。如此,这些经营民宿的城市精英们才真正当得上“新乡贤”的称谓。
结语
今年四月底母校校庆,恰逢我们这一届入学20周年,老同学齐聚。在交谈中我颇为惊讶的发现向来少人问津的乡土遗产变成了大家关注的热门话题,“改造一栋老房子”、“投资一处民宿”已被不少同学列入了自己的“十三五规划”。这一变化着实令人振奋,毕竟对于乡土遗产而言,适度、合理的利用本身就是一种有效的保护,开发民宿对于传统乡土建筑确是一条很光明的出路。
然而,如同一个闲居乡里的老者突然变成了“网红”,若是不做好身心调整,注意营养保健,还真未必利于延年益寿。在如今的民宿开发大潮中,“高端、创意、时尚”往往成为设计师追求的主要目标,而“规模化、品牌化、连锁化”也成为很多经营者的发展方向,甚至已经有人提出了“民宿地产”。反倒是作为民宿“本来面目”的“激发地方社区的活力,推广地方的物产和文化”的初衷,“主人与客人共同生活在真实的历史环境中”的生活方式,“陪伴有缘的朋友共同渡过一段美好时光”的经营理念似乎越来越少被人提及。今年在江浙举办的一次大型民宿论坛上,主办方信心满满地提出了“民宿与精品酒店的边界正在消失,民宿最终会走向度假村的方向”的结论,着实有些令人担忧。写这篇东西,也是想说对于那些由古老民居、传统乡土建筑改造而成的民宿,有些“边界”是确实存在的,多注意它们,会让我们做的更好。
作者简介:杜凡丁 北京国文琰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有限公司综合三所副所长、高级工程师;长期从事乡土遗产及近现代遗产保护工作。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清源文化遗产 微信公众号(原创)
(扫一扫,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