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乡下人,长在北大荒国营农场的乡下人。当年,我们生活在荒蛮的北疆,却看不大起周围公社的人,因为我们能吃饱饭,父兄都能领工资。同样是干农活,我们有拖拉机和康拜因。农场的干部里,有好些都是从军队淘汰出来的小知识分子,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书,还订阅杂志和报纸。
后来,农场改了兵团,大体上,生活还是那个样子。我们还是要比周围公社的农民过得好,他们每年都要靠从我们的田里偷或者捡,才能过下去,否则就得断顿。
但是,我却从来不认同我所在农场或者兵团,周围农工家庭擅长的一切,上山套兔子,夹狍子,采榛子,下河弄鱼,我都不会。连种园子地,打柴火这些居家过日子必备的本事,我也不行。我自己都没法想象,如果我长大了,顶门过日子,将会怎么办。中学毕业,到连队做猪倌的时候,一个老职工挺同情地跟我说,要学会一点过日子的本事,否则,没有人会把闺女嫁给你的!
我回答说,我就是学会了,也照样没有人嫁给我。算了吧。
我当时的状态,跟知青差不多。他们也没有打算在兵团过一辈子,绝大多数,也不会干这些家常的活计,一言以蔽之,他们不认同所生活的地方。但是,他们认同他们来的城市,无论是上海北京,还是杭州哈尔滨。只是,他们没有途径回去。而我,则没有认同的地方。在那个时候,我就去过这些大城市。不是觉得这些地方不好,但这些地方,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也没有想象过,今后我能有机会来这些大城市生活。
那时,我是我们团公认学习最好的学生,好到可以给同年级的同学做老师。但是,在一个读书根本没有用的年代,学习好,只能给自己招祸,任何好处都没有。出身不好,中学毕业前夕,又因为反文革的言论被处理过。像我这样的人,在那个年月,根本看不到任何一点光亮。压在眼前的,是无边的黑暗。
命运能改变吗?一点点希望都没有。即使到了1976年,我们连的兽医做了工农兵大学生,我从猪倌被提升我代理兽医,我依旧看不到改变命运的曙光。没有书看,天天啃鲁迅全集打发时光。第二年,听说要恢复高考了,我都没敢想我也能考,因为,那时我的问题,还是一个大问题,因为文革没有被否定。贱民做久了,思想都被刻上了烙印,左右不得自由。
后来,我进了城,在一所所谓的名校做了教授,自然,也有了北京户口,还在北京买了房,但是,细想起来,我对所居住的城市,依旧没有认同感。我一直不觉得我就是北京人。见到老北京,我还是会说,你们北京如何如何。
自打我有北京户口之后,北京的变化很大,但怎么变,好像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对北京的感觉,跟当年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一个跟我无关的陌生城市。在北京生活几十年,我没有对北京的方方面面,说过半句话,也没有机会说这样的话,有些不满,发泄在微博上,甚至专栏上,说了也白说。没有投过一次票,也没有人找我投。平时管我的,是学校,这是一个身在北京的教育部管的大学。北京的福利据说不错,但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如果非要说感觉的话,那就是交通的拥堵和过去一段时间的雾霾。
在认同问题上,我还是跟过去一样,对哪里都没有感觉。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作者的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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